徐承恩:
〈Introduction to Wanchinology〉
面書帖子,2015年8月25日
誰是真正的陳雲?不是面書的陳雲,亦不是《城邦論》的陳雲。
陳雲是客家歸僑。其父輩誤信中共宣傳,自南洋赴中國,卻遭迫害。之後避居新界鄉郊。是以,陳對中共既熟悉又痛恨。居於鄉郊,使其喜歡傳統民俗。也許是這樣,他才會赴哥廷根讀民俗學。
其早期著作,都是關於民間風俗的小品。於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陳雲:
《我思故我在——香港的風俗與文化》
《五星級香港——文化狂熱與民俗心靈》
《舊時風光:香港往時回味》
《新不如舊——香港舊事返照》
《農心匠意——香港城鄉風俗憶舊》
《童年往事——香港山村舊俗》
《難忘香港食與色——城鄉風俗雜憶》
《旺角街頭種高粱——香港風俗拾零 》
陳雲認為,在中共統治下,不少傳統文化已經失落,卻意外在香港得以保存。他認為香港在英治時期,官民仍能寫出一手好中文,不受國共黨八股污染。只是中共竊據香港後,古風不再,陳雲便寫了《中文解毒》系列:
《中文解毒──從混帳文字到通順中文》
《執正中文——對治壞鬼公文,學好中文章法》
《中文起義——破解文化操縱,捍衛民主語言》
也許是為了實踐文化抱負,陳雲受聘為當時文化局局長何志平的幕僚。他寫了一本最正經的著作,是關乎文化政策的:
《香港有文化──香港的文化政策(上卷)》
但也許他發覺建制改良路線行不通,何志平也退出政壇。陳雲意興闌珊,下卷也索性不寫了。他將希望寄託在社會抗爭。他主張快樂抗爭,以歡愉令抗爭成為習慣:
《走出政府總部——做個快樂的抗爭者》
《終極評論,快樂抗爭》
起初陳雲與如今被稱為「左膠」的社運人仕友好,但合作了一段時間後,陳雲似乎大失所望。這也許是因為「左膠」太書卷氣,或是有太多小資情懷。不過,也許令陳雲最為惱火的,是「左膠」在天星碼頭、皇后碼頭、反高鐵的抗爭中,起了本土運動的頭,但在自由行、雙非得涉及 border 的議題,就集體失語,浪費了早年抗爭的大好勢頭。這樣令陳雲思想出現了轉折,決定要另起爐灶。他不再正經地講政策,亦不溫婉地講故事。他成為煽動者陳雲、娛樂家陳雲。煽動令抗爭得以開展,娛樂令抗爭能快樂地延續。
《城邦論》系列的陳雲,是鼓動者陳雲。你應已相當熟悉:那是以華夷變態論鼓動族群抗爭的 Ethnic Nationalism。他不是不欣賞 Civic Nationalism,但他認為華夷變態論之所以是無可退讓的底線,而那是出於策略問題。「用怨恨才同仇敵㑶」,要有民氣才有動力抗爭,這應該是陳雲的考慮。
至於面書的陳雲,則是娛樂者陳雲。用怪力亂神令參與者覺得自己是在玩封神榜 RPG(香港不是臺灣,道教宗教氣氛不濃厚,不會有民國黨這類組織。參與者不是真的相信大鵬金翅鳥或封神的講法,而是覺得用這種「遊戲設定」參與抗爭,十分過癮。這也許是香港首場 Augmented Reality 的社會運動吧。),用打左膠稻草人的方法令追隨者發洩情緒。(為何不專注打中共?要有勝利才會有快感嘛。而且不少左膠確實極為迂腐,又成事不足,言論多而乏內涵,確實頗令人討厭。)如此便招來了一群忠心的快樂抗爭者。
當然,這樣招來的,多是不快樂而渴求快樂的一群。在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受困於世代之爭。如呂大樂言港中融合帶來的機遇,都是屬於上一代的。港中融合既為他們帶來身分危機,亦是代際壓迫的標記,是以他們對港中予盾特別敏感。臺灣的網絡術語,魯蛇,loser 也。但 loser 也是 nothing to lose 的一群,沒有機會成本,也就容易成為革命的參與者。他們生活困苦,平日以打機調劑生活,也就容易代入陳雲的快樂抗爭。其實陳雲那套動員方法,背後頗有佈局,不是「未食藥」解釋得到。
早期陳雲曾說,不能想去否定民粹,要想想如何導正民粹。如今陳雲卻在鼓動民粹。陳雲給我們的挑戰,是如何去導正他所鼓動的民粹。這也許算是以戰迫和之策吧。
附一:許瑞宋閱後
徐承恩先生寫的〈陳雲學入門〉。
我是陳雲先生的忠實讀者,雖然近年他許多政論書,我已經沒有買來看了,但他的面書,我仍是時時追蹤的。
陳雲是個複雜的人,才氣縱橫,胸懷大志,深謀遠慮。溫婉懷舊時文筆動人,煽動民情時言語嚇人,正經說理時令人肅然。許多人對陳雲或鄙夷或痛恨,但他們對陳雲的認識相當片面淺薄,根本無法提出針對陳雲的中肯批評。
徐承恩此文雖短,但可見他對陳雲的認識遠遠超過大多數陳雲批評者。我看過許知遠《抗爭者》一書中陳雲那部分,覺得許知遠雖然花了不少力氣,嘗試理解陳雲這個人,但顯然力有不逮,結果花了很大的篇幅,卻仍未能真正掌握重點。反而曠達2013年1月刊於《陽光時務週刊》的這篇〈陳雲:香港遺民的現世焦慮〉(http://vicsforum.blogspot.tw/2013/01/blog-post_3165.html)還比較可觀。
2012年9月11日,陳雲在facebook寫了一篇在我看來相當沉痛的網誌〈反雙非人、反國民教育、反東北殖民〉,文中說:「反高鐵之後,我自己反省了一會,之後我用我自己的民粹方法,自己處理中港融合的衝突,此後,我便與八十後社運人分道揚鑣。用民粹還是不用民粹,簡化論述還是堅持全部真理,要成功還是要失敗,要保護香港人的生存還是要保護自己的聲譽,我在二〇一〇年做了個抉擇。之後,好多人覺察到我改變了,不再善良了。」
大概從那時起,陳雲便從一名享有清譽的民俗作家和評論者,變成了現實政治玩家。這是讀者的損失,但於香港而言,此事幸或不幸,我們且拭目以待。
曠達一文最後提到,記者問陳雲:「假如有一日,城邦論的構想真會實現,那個時候人們會怎麼來評判你?」陳雲說:「會理解我的苦衷。」
但願如此。
附二:陳雲面書回應
文化政策的下卷仍是會寫的,華夏傳統的文化理論也思考夠了,只是要時間來寫。上卷是西洋現代文化行政及理論,要寫的下卷是華夏的現代文化理論,故此預計下卷會被香港學者唾棄。
Wan Chin 2017年10月11日
陳雲:人物誌。陳雲難得有解人。解人是見事高明,通解理趣的人。《世說新語·文學》:「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得。」
徐承恩先生是我暗中筆戰的對手。有對手,才能辯論。此外是孔誥烽教授、Tony Chui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