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強:〈打該打的人 梁小龍〉
《明報周刊》,2010年5月29日,頁120-124。
葉問成潮,陳真也不應寂寞,梁小龍在《大俠霍元甲》的真打腳拳,使他被七十後男生封為英雄,周星馳請他拍《功夫》,劉德華投資的《打擂台》又邀他出山。
很多演員都演過陳真,李小龍、李連杰、甄子丹風格各異,梁小龍唯一不同的是,他直認常打爛仔交,好勝逞強,打遍油麻地一帶,曾被十幾名大漢圍斬,拉上警局三次。
「這是街頭武術,我只打該打的人。」他說的該打,包括臭飛、扒手、撩女仔的鹹濕佬,他強調街頭實戰,有別於鏡頭前設計出來的虛假包裝,也不是武術比賽的依規依矩。他握起拳,每個骨節都隆起厚厚的繭,前臂有一條條刀斬疤痕,都是他以身體試驗武打真招的戰績。
他沒有橫屍街頭,也沒有斷手斷腳,唯一遺憾的是,前妻黎愛蓮被人淋鏹水毀容,警方懷疑是他所為,朋友歸咎他得罪人惹禍,他耗掉積蓄醫她以證清白,事過三十年仍大惑不解:「但凡有人跟我說哪個神靈驗,我必向祂祈求:『希望把兇徒捉拿歸案。』」或者讓他把這個該打的人痛打一身。
尖沙咀打賭羣毆
梁小龍記憶中的舊香港,到處都充滿拳頭暴力,包括家中。他兒時跟祖母住油麻地板間房,黑似地獄,一出房門就被人拍頭殼欺負。
「阿嫲用鐵鏈鎖住我對腳,不讓我出去玩,怕我一出去就俾人蝦。」
學武術不是課餘活動,而是有保護自己的實際用途,七、八歲,他在街坊福利會看人練武偷師,回家用手掌插米練鐵砂掌,米粒全插碎,武未練成,先被教訓一頓。
那個年代讀書是奢侈品,他小學五年級輟學找工作,拜北派師父學做武師,之後轉學詠春、空手道。
「我問詠春師父:『怎樣可以一鎚打死人?』他叫我天天打掛在牆上的鐵波子,打了一年,打到手骨裂晒,爛完又好,好完又爛,痛到麻木了。有一次,師父和我對打,我用日字車輪拳,打到他胸前的鐵片護甲也裂開,成了我的絕招。」
他十五歲入戲行做替身,認識了李家鼎、洪金寶等一班龍虎武師,常聯羣在尖沙咀一帶茶舞勝地出沒,街頭羣毆是家常便飯。
「有一個遊戲,班朋友覺得我牙擦,不知想害我,還是想睇好戲,常打賭叫我去打人,最基本打到四個,完全不難,一會兒就瞓低晒。『一百蚊,打十個得唔得?』得,最多打夠十二個,我站着,別人拔腿逃就為之贏。好多時,打到我熊貓眼一樣腫,『一百蚊,拿來!』」
大街小巷都是他的擂台,看到走路招招搖搖的爛仔,一句「望咩呀?」就是他練武的時候。
血由十一樓流到地下
他展示前臂上一條條凌亂的刀疤,已做過美容磨皮,原本更怵目驚心,背部還有很多看不到的疤痕。他曾在油麻地平安大廈開武館,在那裏遇過最兇險的襲擊。
「有一次返到去,發現樓梯的燈全黑,覺得奇怪,再走近發現有閃光,是刀,聽到『嘞』一聲被斬到手,好多人衝上來,當時我第一個感覺是,我一走會死,因為打鬥中愈退縮,失勢就危險,如果你死命去拚,對方反而會驚你,混亂中我搶到一把刀,打下去,血由十一樓流到地下。」
入院縫針留醫,這些是後話,對他來說不是大件事。「我最終也不知為何遇襲,可能因為經常在街上打架,得罪人多。」說得非常輕鬆。
黑白兩道他都經常交手,有一次他又在佐敦裕華附近毆鬥,離遠看見一羣人舉着槍衝過來,心知不妙,旋即已被三枝槍指住,原來是便衣警察,把他拉了去油麻地警署。
「幫辦回來,問我:『你好打得架?』我答:『當然。』他話我好串,我答:『不是串,實在係咁。』我任他打了一頓,果然打不過,就放走我。」
後來有些警員喜歡到他武館,拿洗衫板來打賭他能否一鎚打爆五塊,因打交友。
在戲行,梁小龍亦沒有收斂,曾經兩次打導演,其中一位是拍李小龍的導演羅維。
「他最粗口,好乞人憎,我十八歲做武師拍嘉禾《天龍八將》,拿的鞭弄出聲音,影響到收音,他問候我祖宗十八代,我火起一踢,他成個瞓低。」
他承認自己好勝,但不是兇狠。
「第一我對武術有興趣,但要真打,不喜歡假;第二我做武師,別人稱我師父,這個名字害死我,我只有二十歲,覺得受不落,假如我天下無敵,就受得落。長大後懂得裝飾,我會加一句,我打架不對,但只打該打的人:行路衰衰格的爛仔,還有劏死牛、撩女仔、打女人的壞人,很多人感謝我。」
黎愛蓮主動追求
梁小龍二十歲認識混血兒前妻黎愛蓮Irene Ryder,她比他大三歲,當時已是知名歌星,而他只是小武指。
「是她追我的。我們拍《猛虎下山》,她是女主角,嘩,靚女歌星,又講英文,我不敢行埋去。有一日她行過,拿我張相出來說:『我話俾人聽你是我男朋友。』唔好玩啦,連忙走開。另一日我做替身,準備騎電單車衝落海,她突然撲上車攬實我,要求我做她男朋友才肯下車,那時全世界望住我們,尷尬得很,就胡亂答應她,之後我跟她說:『小姐,我好尊重你,但我是一個小頭目,有一班武師跟我,你成日整蠱我,部下不聽我話,求你不要作弄我。』之後一直避她。
「電影完成後她請大家吃飯,她走過來敬酒,我不喝,她當眾哭,全部人罵我,我只好追上去道歉,她說:『我很想和你做朋友,我做女主角,位置是別人給我的,其實我下了班,放低工作之後,我和你平等。』她這句話說服了我。」
兩人就這樣開始拍拖,梁小龍是情場初哥,跟女歌星拍拖,過程很痛苦。
「每晚我去接她收工,一去到,見到好多平治名車,很多有錢人追求她,她全部拒絕,走過來拖住我,給我很大信心,但壓力很大,到哪裏都大班人圍住她,我面懵懵站在一旁。
「她喜歡買東西,去金舖,那時有五百元在身上,已是有錢佬,我最多只有一二百,她在看的那件幾千元,好驚她要買,又送不起給她,好面懵,那些死人售貨員只顧招呼她,望也不望我一眼。一年之後,我跟她說:『我不適合你,我很開心跟你做過朋友,我一生都記住曾經有過你這位女朋友,我們還是分開吧。』她不肯,結果我跟她許下諾言,如果有一天,我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樣,你還未結婚,我一定回來找你。」
花掉身家醫毀容妻
他發憤自強,經吳思遠到台灣做武師,又輾轉回港簽邵氏做武打演員,到意大利梵蒂岡拍《香港小教父》冒出頭來。
「李小龍死後,我在影圈打星排名三名之內,片酬十萬一部,日本賣埠有我名賣高很多。」
到他再去找黎愛蓮時,她已有男朋友,天意弄人,又過了三年。
「後來她男友死了,我打電話去安慰她,她說:『如果你還有以前的感覺,我們再在一起吧。』我們就這樣結了婚,誰知婚後才發現她變了另一個人,我估計她有現在所謂的抑鬱症,但當時我不懂,覺得她變了,整天不睡覺,時常服藥自殺,什麼理由她說不出。我心想,難道她婚後才不愛我?但講不出口,所以做這些無聊的動作?令我壓力大到不得了,記者常常問我:『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過了一年,我提議不如考慮分開一下,結果她去了瑞士,我去了韓國拍戲。」
就在這個時間,發生了她被人淋鏹水毀容的慘劇。
「人人都指是我做,幾委屈呀,我不是這樣的人,她受傷後,我用光所有錢去醫她,不少於三百萬,拍一部戲未收晒錢就拿去付醫藥費,伊利沙伯醫院很多醫生跟我學武術,特別安排給她進司級官員的病房,醫療水準最好,費用貴幾倍,請兩個護士照顧她,還有心理醫生,一星期付一次帳,每次萬萬聲。有些人利用她的名字做宣傳,搞什麼籌款醫病,其實一毫子也沒幫過。
內地再婚
「很多警察來片場找我,問我:『是不是因為你成日打交?』黑社會也有規矩吧?禍不及家人,而且Irene是一個很夠義氣的女人,任何人需要幫忙,她一定幫,她是丐幫幫主,一落車乞兒過來,就問人吃了飯未,十元廿元一個個派。她一個好人,要對付就對付我吧,犯不着對付一個女人,但到現在也不知什麼原因。」
梁小龍的戲劇化經歷,盡在八十年代以前,演過陳真打響名堂之後,就淡出影視圈,九十年代在內地從商,認識現任妻子。
「我在深圳開過一間酒店,一位武術的師姊帶我太太來,她細我二十年,按輩份她應該叫我舅父,但她死不肯叫,我好奇怪,可能她當時對我已有感覺,結果那個暑假我們就拍起拖來。」
半年後,梁小龍再婚,太太跟他來港定居,現在女兒十三歲,兒子九歲。他現在仍喜歡在油麻地一帶出沒,只是沒有通街打鬥,在茶餐廳打躉,間中拍戲,或到內地登台拍劇,過平常生活,他亮一亮鑽石勞力士給記者看。「誰說我沒錢?但錢不是我追求的東西。」
來自草根,喜歡草根,追求街頭武術的梁小龍一副硬骨頭。
火雲邪神
年輕觀眾認識梁小龍,未必因為陳真,而是周星馳《功夫》的火雲邪神,騎呢撩鼻屎搞笑,絕招是蝦蟆功,靠電腦特技鼓起腮,真功夫無用武之地。
「我私底下絕對不開心,陳真是一個正氣人物,突然搞到古靈精怪,過不到我自己這關。我當日做完造型,一個月不敢行出化妝間,到我埋位就側側膊入去。百幾個工作人員都是內地人,個個叫我在白T恤簽名,寫『梁小龍陳真』,我說:『周星馳可能唔鍾意。』他們都說:『我們不喜歡他。』好安慰,內地人還未忘記我。」
據說他拍完《功夫》對周星馳不滿,沒有做宣傳,自該片後不相往還。
「我只知他是一個難相處的人,你不知他腦裏想什麼,好難傾偈,我們沒有共同語言,他覺得我老土,我又覺得他古怪,合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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