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石主編:
《中國子學名著集成》第55冊(珍本初編道家子部),
臺北:中國子學名著集成編印基金會,1978年。
〈合刋道藏本南華經、莊子百家評註提要〉
莊子之學,與老子同爲超世主義者;其高明不出老氏之範疇;其博大則有過之而無不及。道通天地之外,文極萬世之奇;揮斥八極,神化無方。乘物以遊心,而忘形於宇內,彷徨乎塵垢之外,而逍遙乎渾沌之上。用能「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爲友。」而「芴漠無形,變化無常,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其爲人之度量與氣象爲如何?可知也。釋德清曾云:「閒嘗私謂:中國去聖人,卽上下千古負超世之見者,去老唯莊一人而已。載道之言,廣大自在,除佛經,卽諸子百氏究天人之學者,唯莊一書而已。藉令中國無此人,萬世之下,不知有眞人;中國無此書,萬世之下,不知有妙論。」以其自處超然,卽物而超物,卽人而超人,卽世而超世,卽事而超事,復能卽天地而超天地,卽宇宙而超宇宙。故其人難知,而其書難讀!莊子亦自謂其書,「萬世之後,遇一大聖,知其解者,猶旦暮遇之也。」此所以千古來解莊者雖衆,而通莊者實寥若晨星也。昔子貢有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儒家之言性與天道,存乎《易》。而道家之言性與天道者,則存於《老》《莊》。故能通於老莊,自能明乎性,而得見天道,上證人天第一義而無餘蘊矣。《漢志》載《莊子》書五十二篇,今所存而傳於世者,僅內篇七,外篇十五,雜篇十一,共三十三篇而已。此三十三篇中,內七篇乃莊學中之醇而又醇者也;故後世學人,咸認爲係莊子自著。外雜升篇,則醇疵互見,故世多有疑之者,謂爲學莊者引伸其義,而廣爲之說者也。惟此乃考據家仁智之見,與醇駁之辯。綜觀其全書,宗旨一貫,極義理之弘大,橫說豎說,萬變而不離其宗!凡有所說,無不可自成一家言者也。通天地之統,明萬物之性,暢性命之情,達死生之變,序造化之化,窮宇宙之原,復極內聖外王之經;窮源合一,出乎道,而仍返歸於道,一以不離自然爲宗。此則千古來無有二言,故不可徒執其行文之醇駁,而議其何者爲莊語,何者非莊語哉!且莊子亦自謂其書,係「以巵言爲曼衍,以重言爲眞,以寓言爲廣。」故讀古大聖人書,切不可執言以害道,泥文以害義也。故本輯特選刊明《正統道藏》南華經白文本,列於册首,以資考正異文。蓋《道藏》所收各子書,雖成於明,而大半實根於宋元舊槧;清乾嘉間,多本之以爲考據,片言隻字,視同希世絕響;正所謂「周秦載籍資考訂,貴之不翅青琅玕」者是。以其不但優於坊間版,且較《四庫全書》之各子書版本爲佳也。斯書借印自出版社藏書,此係縮編道藏本。
司馬遷嘗言莊子之事,其要歸本於老子之言,實爲不刊之不論也。其註本以晉郭象註爲最早,亦唯子玄所註,能會莊子意在言外之旨趣,爲後之註者羣相推服。然子玄亦有意去取,《莊子》內七篇無所可議,郭註與衆註所依章句皆同,至外篇雜篇則不一;子玄擷其英去其蕪,《史記》稱爲《莊子》五十二篇,且引漁父、盜跖、胠篋、畏累虛、亢桑子之外雜篇名。按《經典釋文敍錄》《莊子》司馬彪注二十一卷五十二篇,漢魏以前篇數無異,或至子玄與魏晉同時人而有删竄,亦率皆對莊子外篇雜篇而言。自漢魏歷晉隋以迄後之學者,對於內篇,皆認爲莊子所親撰,外雜各篇則不盡然,醇疵互見。故善讀南華者,先熟參內篇,而外雜篇羽翼之,貫串之,以彰明其義。蓋內七篇,實爲莊子之神髓所在,而貫通外雜各篇聖義,可通其分而爲一者也。
南華眞經之注,例以郭象註爲尚,後世解註之可觀者,無慮數十百家,若一一而參究之,畢生難究。今有感於莊子「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之語,特於道藏經白文本之後,選附「莊子百家評註」一書,期藉盡得各家之精華,而會通之以爲用也。斯篇係明歸震川批點,清王湘綺輯評,繫白文本之後,雖曰合刊,實等「別錄」也。
歸震川,名有光,明崑山人,字熙甫,嘉靖進士,官至南京太僕丞。常居嘉定安亭江上,讀書講學,博極百家,而一會歸於儒門。學者稱震川先生,工古文,本於經術,法度謹嚴,爲有明一代大家。此本批點處,特具隻眼,仔細參會,全無匠人氣。
湘綺老人,姓王,名闓運,字壬秋,一字壬父,清末民初湖南湘潭人。年十八,卽設城南書院於長沙,設帳以教弟子,博學多才,爲經學名家;治經主漢學,一以實用爲主。所著有周易說、尚書箋、尚書大傳補注、詩經補箋、禮經箋、周官箋、禮記箋、春秋公羊傳箋、論語訓、爾雅集解、莊子注、墨子注、鶡冠子注、楚辭釋、湘軍志、湘綺樓詩文集及八代詩選等,均傳於世。本書則爲其所輯前代各家評注詮釋本,文簡義賅,非具大家手眼,不能也。
本書所輯評者:韓愈、柳宗元、蘇洵、歐陽修、王安石、蘇軾、曾鞏、秦觀、黃庭堅、劉辰翁、褚伯秀、羅勉道、楊用修、林疑獨、王元之、宗方城、陸龜山、陸游、眞德秀、丘瓊山、陸秀夫、孫莘老、湛若水、李士表、諸理齋、焦竑、解大紳、楊愼、茅坤、唐順之、歸有光、陸儼山、汪南溟、陸平泉、呂吉甫、朱樂圃、陸鴻漸等,共凡三十七家。
眉詮者:韓非、陸德明、陸贄、韓愈、柳宗元、蘇洵、司馬光、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轍、曾鞏、黃庭堅、劉辰翁、林希逸、陳詳道、劉貢父、褚伯秀、羅勉道、楊用修、林疑獨、王元之、邵康節、陸象山、李空同、袁宏道、宗方城、陸龜山,陸游,眞德秀、薛方山、丘瓊山、方浪惰、陸員山、魏了翁、陸秀夫、湛若水、徐儆弦、徐常吉、焦竑、解大紳、楊愼、王宗沐、孫鑛、許孚遠、李贄、唐順之、唐寅、魏莊渠、歸有光、商素菴、蔡虛齋、王守仁、宗子相、耿楚桐、何孟春、李西涯、鴻烈解、王龍谿、王鳳州、陳碧虛、陸儼山、汪南溟、陸平泉、王維楨、李士表、陳子淵、張洪陽、易蓮峰、方子及、方靜夫、許石城等,共凡七十三家。
音釋者:東方朔、司馬遷、稽康、陸德明、劉辰翁、楊用修、林氏等七家。
馮夢楨:〈南華真經評註序〉
注《莊子》者,郭子玄而下,凡數十家,而精奧淵深,其高處有發莊義所未及者,莫如子玄氏。蓋莊文,日也;子玄之注,月也;諸家,繁星也。甚則爝火螢光也。子玄之注在前,而諸家不熄。譬之毛繬西施在御,而粉白黛綠者,猶然纍纍事憐未已也。近世金陵焦弱侯竝行《老莊翼》,蓋全收郭注而旁及諸家,趙女吳娃俱充下陳。余則去諸家而單宗郭氏,廻頭一顧,六宫無色。昔人云:「非郭象注莊子,乃莊子注郭象。」知言哉!余故進之,進之與莊子等也。或曰:「注出向秀,郭氏竊之,更注〈秋水〉〈至樂〉篇,遂以名己。」然不未可知。今人知郭象而不知向秀,有幸不幸焉。余弱冠時所遭多變,掩戶日讀莊子郭注,沈面濡首,廢應酬者幾兩月。嗣遂如癡如狂,不復與家人忤,亦遂不與世忤。一切委順,蕭然至今。後讀佛乘,漸就永釋。然則莊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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