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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19日星期六

(185) 《雲笈七籤》介紹

〔宋〕張君房編,李永晟點校:《雲笈七籤》,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全五册。

任繼愈:〈李永晟點校本序〉(節錄)
中國三大宗教(儒、佛、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三大支柱。這三大宗教各有自己的來源,各有自己的社會基礎。漢末黃巾大起義,打出道教旗幟。黃巾失敗後,道教也受到牽連,統治階級對道教存有戒心,有很長時期對道教不敢信任。南北朝時期,北朝道教經過寇謙之的改造,南朝道教經過葛洪、陸修静、陶弘景的改造,取得上層統治者的支持,才有了較大的發展。佛、道二教在中國內地活動、發展、傳播差不多同時,只是道教因黃巾、張魯等領導人與農民起義關係密切,曾在下層擁有廣大群衆,但在上層社會,道教勢力遠遜佛教。錯過了大發展的時機,道教經典搜集、整理、集結工作也落後於佛教。正因為道教經典起步較晚於佛教,很多方面借鑒於佛教。佛教最先把佛教全集稱爲「一切經」,道教全集也稱「一切經」。由於「一切經」這個名稱被佛教占用在先,或編輯的道教「一切經」要區別於佛教「一切經」,則稱爲「一切道經」。唐玄宗曾令編纂《一切道經音義》,就是仿照佛教玄應、慧琳分別編纂的兩部《一切經音義》。「一切經音義」相當於今天所說「詞典」之類的備查工具書。唐武后時已出現過「道藏」一詞,但未通行,「道藏」一詞正式確立,當在北宋「大藏經」以後。(頁一)

道教在中國的發展大體可分爲四個時期:
第一期——晉南北朝時期;
第二期——隋唐;
第三期——北宋
第四期——明朝中期。

《雲笈七籤》屬於第三期的經典結集。它的分類及取材是北宋道教的縮影。《道藏》這一部幾千卷的大書,讀者檢索不易。而且《道藏》這一部大書不像儒家經史子集那樣普及。佛教典籍,有一些還比較容易看到,道教典籍一般流行不廣。一方面由於書籍流書面不廣;另一方面,道教與儒、佛兩教不同,它除了理論外,還有宗教操作部分,如有關丹法(不論內丹外丹),光看書還未必看得懂,要經過師徒當面授受指點,才不致引起誤解。道教有時爲保持教內機密,修煉藥物名稱,操作過程,故意用一些隱語(等於密碼代號),關鍵處師徒相傳,避免泄露天機。這也是道教典籍不易看懂的原因之一。(頁三)

這個點校本,除了對全書正文做了一次徹底清理以外,還對《雲笈七籤》有關內容的缺誤,根據《道藏》和其它有關著作做了必要的補正。這類工作,看來平凡,若干年後,人們讀這部《雲笈七籤》時,也認爲本來如此。哪裏知道,如果點校者不是翻閱全部道藏,對道教典籍没有相當深厚的基礎,是不能如此舉重若輕、得心應手的。(頁四)

李永晟:〈前言〉
(頁一至頁六)
《雲笈七籤》乃宋代張君房所輯之大型道教類書,幾録有宋以前之全部古道書。

書名《雲笈七籤》者,蓋因道教自神其教,謂其經文乃天空雲氣凝結而成,稱之爲雲篆天書,稱其書箱爲雲笈道書分三洞(洞真、洞玄、洞神)四輔(太玄、太平、太清、正一),總爲七部,故謂七籤

澶淵之盟後,王欽若嫉寇準之功,以城下之盟、孤注之說毀寇準,宋真宗常怏怏不樂,思有以振制之,乃從王欽若神道設教以立大功業之言,欲藉神道立其威信,於是乃有天尊、天書屢降,東封、西祀頻行之事。復尊崇道教,興建宮觀,修校《道藏》。適張君房謫掾寧海,戚綸等復薦張君房主其事,歷時數載,於天禧三年(公元一○一九年)録成《大宋天宫寶藏》以進。張君房復就編輯之機,「掇雲笈七部之英,略寶蘊諸子之奧,總爲百二十卷」,以成此書,於天聖五年(公元一○二七年)左右進上。

張君房,宋安陸人,景德二年(公元一○○五年)進士。按王銍《默記》卷下云「君房同年白稹者」,又釋文瑩《湘山野録》卷下載;「丁晉公釋褐授饒倅,同年白稹爲判官」,如同年意爲同榜而二書所記不誤,則君房與丁謂、白稹皆淳化三年(公元九九二年)進士。

張君房,《宋史》無傳,其修《道藏》事,除見於本書〈序〉外,還見於《續資治通鑑長編》及《咸淳臨安志》等書。《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七四載其言五德終始之說云:「大中祥符三年九月戊戌,開封府功曹參軍張君房上疏言:『唐土德,五運相承,國家當承唐室正統,用金德王。』……并獻所著論四卷。」可見其陰陽五行思想。

其事迹散見於筆記稗史頗多,茲録其其有關之宋人筆記數則,以供參考。

釋文瑩《湘山野録》卷上載:「祥符中,日本國忽梯航稱貢,非常貢也。蓋因其國之東有祥光現,其國素傳,中原天子朝聖則祥光現。真宗喜,勑本國建一佛寺以鎮之,賜額曰神光。朝辭日,上親臨遣夷使回,乞令詞臣撰一寺記。時當值者雖偶中魁選,詞學不甚優贍,居常止以張學士君房代之,蓋假其稽古才雅也。既傳宣令急撰寺記,時張尚爲小官,醉飲於樊樓,遣人徧京城尋之不得,而夷人在閤門翹足而待,又中人三促之,紫微大窘。後錢、楊二公玉堂暇日改《閑忙令》,大年曰:『世上何人最得閑,司諫拂衣歸華山。』蓋种放得告還山養藥之時也。錢希白曰:『世下何人號最忙,紫微失却張君房。』時傳此事爲雅笑。

王得臣《塵史》中〈學術〉載:「集賢張君房字尹才,方壯始從學,逮遊場屋,甚有時名。登第時已四十餘。以校道書得館職,後知隨、郢、信陽三郡,年六十三分司歸安陸,年六十九致仕。嘗撰《乘異記》三編、《科名定分録》(「定分」疑作「分定」)七卷、《儆戒薈蕞》五十事、《麗情集》十二卷,又《朝說》(「朝」疑當作「潮」)、《野語》各三篇.洎退居,又撰《脞說》三十卷。年七十六仍著詩賦雜文,其子百藥嘗纂爲《慶曆集》三十卷。予惟《薈蕞》、《麗情》外,昔嘗見之,富哉聞也。

王銍《默記》卷下云:「張君房字允方,安陸人,仕至祠部郎中、集賢校理,年八十餘卒。平生喜著書,如《雲笈七籤》、《乘異記》、《麗情集》、《科名分定録》、《潮說》、《脞說》之類甚衆,知杭州錢塘,多刊大未版攜歸,印行於世。君房同年白稹者,有俊聲,亦以文名世,蚤卒,有文集行於世,當輕君房爲人,君房心銜之。及作《乘異記》,載白稹死,其友行舟夢稹曰:『我死罰爲黿,汝來日再過,當見我矣。』如其言行舟,見人聚視而烏鵲噪於岸,倚舟問之,乃漁人網得大黿,其友買而放之於江中。《乘異記》既行,君房一日退朝出東華門外,忽有少年拽君房下馬奮擊,冠巾毀裂,流血被體,幾至委頓,乃白稹之子也。問:『吾父安有是事!必死而後已。』觀者爲釋解。且令君毀其版。君房哀祈如約,乃得去。

二王於張君房之評介有所不同,然《四庫全書總目》謂《默記》「近小說家言」,「不能無誤」,而稱王得臣「耿介特立」、「卓然不染」,則《塵史》謂張君房才學富贍,勤於著述,當較可信。

《道藏》古稱雜而多端,《雲笈七籤》之內容亦頗龐雜,舉凡道教之經教源流、仙真位籍、存思守一、咽液服氣、導引按摩、內丹外丹、方藥符圖、房中尸解、詩歌傳記等,幾無所不包。全書凡一百二十二卷,內容略如目録所標,如按道教十二類分,大致可分爲:卷一至二八屬本文玉訣,卷二九至三六、卷五六至六二、卷七四至七八屬方法,卷三七至四○屬戒律,卷四一至五五、卷八一至八六屬衆術,卷七九至八○屬靈圖,卷九六至九九屬讚頌,卷一百至一二二屬記傳,其餘神符、譜録、威儀、章奏四類,則散見書中。其中固不乏有裨於養生及科技之內容,如咽液服氣之有益於養生治病,方藥煉丹有助於實驗科技,然亦多神祕怪誕、宣揚迷信之成分。作爲道教類書,其編選可謂全面精當,誠如《四庫全書總目》所評:「然其類例既明,指歸略備,綱條科格,無不兼該,《道藏》菁華,亦大略具於是矣。」其於《道藏》三洞四輔十二類均有所涉,殆可謂之《小道藏》。

本書收有《大宋天宫寶藏》之道書上千種,大抵皆摘録原文,分類縷載,不加評說,或偶有删削。其中絶大部分均已收入《正統道藏》中,小部分則爲闕經、佚文。闕經有《元氣論》、《道生旨》、《還丹內象金鑰匙》、《大還丹契祕圖》、《太清神仙衆經要略》、《三品頤神保命神丹方》等十餘種,其中不少有學術研究價值者,如論述道教哲學之《元氣論》,乃至專講房中術之《陰丹祕訣靈方》等。摘録闕經之片段佚文達數十種,如所引之《太始經》、《三皇經》、《太乙混洞東蒙録》、《入室思赤子經》、《穎陽經》、《節解經》、《老子想爾》等皆是。此類闕經,賴此片段佚文,得以窺其一斑,於研究道教文化不無小補。

本書集《大宋天宫寶藏》之菁華,資料豐富,取材精當,頗爲後人引用。如中華書局版《太平廣記》卷五八〈魏夫人傳〉中「並降於小有清虛上」句下有夾註云:「《雲笈七籤》九六有『宫絳房之中,時夫人與王君爲賓主焉,設瓊酥玉酒金漿』二十二字」,今見於本書,唯「玉酒作渌酒」。陳國符《道藏源流考》及王明《太平經合校》等均多所引用。

本書內容重複頗多,編排偶誤。如卷八九、卷九二相同,卷六○中之《中山玉樞服氣經録神誠戒序》與卷八三之《中山玉櫃經服氣消三蟲訣》、卷七四之《太上巨勝腴煮五石英法》與卷八六之《洞生太帝君鎮生五藏訣》、卷三○之《帝一混合三五立成法》與卷四四之《太一帝君太丹隱書》、卷四三之《思修九宫法》與卷五○之《三一九宫法》等,均有重複。又本書卷六三至卷六九爲《金丹》,卷七二、卷七三爲《內丹》,卷七○之《內丹》與卷一之《金丹》顯係誤置,宜予換位。

本書之點校,係以涵芬樓本《正統道藏》之《雲笈七籤》爲底本,以《四部叢刊》影印明張萱所訂清真館本《雲笈七籤》及清彭定求所緝《道藏輯要》本《雲笈七籤》爲校本。實際校對中,還有以下幾種方法:

一、以所引之《道藏》原書爲校本,因本書所引之《大宋天宫寶藏》中道書多已收入《正統道藏》,故可以《正統道藏》原書校對。

二、以其他書校對,如本書卷七載:「八會本文凡一千一百九字,五篇真文合六百六十八字,……其諸天內音一天有八字,三十二天合二百五十六字,……其十三字是五方元精名號,服御求仙、鍊神化形、白日騰空之法。餘一百二十二字闕无音解。」但以上四數之和爲一千五十九字,較「八會本文凡一千一百九字」少五十字。據日本人大淵忍爾所編《敦煌道經圖録編》七二七頁《通門論》卷下載:「其六十三字是五方元精名號,服御求仙、鍊神化形、白日騰空之法。」知「十三字」爲「六十三字」之誤,乃據以改正。又知卷七一《太清丹經要訣序》中「比來」原作「此來」,乃據《全唐文》中孫思邈之《大清丹經序》改正。

三、利用本書不同卷中所引之相同引文以進行互校,如卷三二引《老君尹氏內解》云:「唾者,溢爲醴泉,聚流爲華池府,散爲精液,降爲甘露。」按文體義,「聚流爲華池府」當爲「聚爲玉漿,流爲華池」之誤。

本書既引用多種《道藏》原書,故亦可用其引之文以校《道藏》原書。如本書卷一所引《老君指歸略例》中「欲辯而詰者則失其旨也」,《道藏》本《老子微旨例略》(即《老君指歸略例》)「詰」誤作「誥」。同卷又引《韓非子.主道篇》,中有「去賢去智」一語,今本《韓非子》誤爲「去舊去智」,清嘉慶中顧廣圻《韓非子識誤》注云「句失韻有誤」,而不知誤在何處,據此引文可以正之。張君房序謂「裨文館校讎之職」,良有以也。又如卷九末《釋七經》中之「仁經恩多」,《道藏》本《洞真太上太霄琅書》卷九脫「仁」字。如此之例,不勝枚舉。

《道藏》本原書有遺闕者,亦可藉本書補其不足,如《道教靈驗記》原本二十卷,而《道藏》本所收僅十五卷,脫後五卷,即可以本書之《道教靈驗記》補之。又如本書卷五七《服氣精義論》凡九篇,而《道藏》本之《服氣精義論》只收其前二篇,而將後七篇另成一書《修真精義雜論》,有失原貌,可據以訂正。

筆者自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七年點校此書,之後復斷續補校,以期提供一較正確且較易讀之《雲笈七籤》版本。本書雖非經濟之作,然保存部分中華優秀文化,其修性養生之方,確有益於身體健康,如咽液服氣即爲簡便易行且行之有效之防效治病方法。希望本書所傳恬澹虛無之旨,修身養生之方,有益於健康長壽,有補於世道人心。書之內容龐雜,有些目前尚難理解,缺點錯誤,在所難免,望讀者指正。

2019年1月8日星期二

(184) 陸法言〈切韻序〉並注

陸法言:〈《切韻》序〉

底本:張士俊澤存堂翻刻宋本《廣韻》
【校注】余迺永:《新校互註宋本廣韻》(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頁12-14、23。
【注解】龍異騰:《基礎音韻學》(成都:巴蜀書社,2003年),頁88-93。

王一:法國巴黎國民圖書館藏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編號《P二○一一》,又序文《P二一二九》。
王二:北京故宮博物院舊藏裴務齊正字本《刊謬補缺切韻》,未編號。
全王: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唐吳彩鸞書《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未編號。
切一、切二、切三:王國維手寫巴黎國民圖書館藏殘卷之一、之二、之三,《編號S二六八三》及《P四九一七》、《S二○五五》、《S二○七一》。又殘葉《P三六九三、三六九四、三六九五、三六九六、三七九八、三七九九、四七四六及二○一七》。《五九八○、六○一二、六○一三、六一五六、六一七六及六一八七》。

昔開皇初[1][一],有儀同劉臻[二]〔、顏外史之推[三]、盧武陽思道[四]、李常侍若[五]、蕭國子該[六]、辛咨議德源[七]、薛吏部道衡[八]、魏著作彥淵[九]〕等八人[2],同詣法言門宿[十]。夜永酒闌[十一],論及音韻[十二]。以〔古〕今聲調既自有別[3][十三],諸家取捨亦復不同[十四]

〔一〕開皇,隋文帝楊堅的年號(581-600年)。開皇初,據《隋書.盧思道傳》,盧氏死於開皇三年,故此當指開皇一年或二年。此為陸法言追記往事,故稱「昔」。

〔二〕儀同,即儀同三司,官名。劉臻,字宣摯,沛國相(今安徽宿縣境內)人,梁元帝時曾任中書舍人,隋文帝時拜儀同三司。精於兩《漢書》,時稱漢聖。

〔三〕顏之推,字介,生於金陵,梁時任散騎侍郎,陳時任中書舍人、黃門侍郎,齊亡後入北周,為御使上士,開皇中太子召為文學。顏氏學識極為淵博,主要著作是《顏氏家訓》二十篇。

〔四〕盧思道,字子行,范陽(今河北涿縣)人,曾任武陽太守。

〔五〕李若,頓丘(今河北清豐縣境內)人,開皇初任散騎常侍。

〔六〕蕭該,蘭陵(今江蘇武進)人,齊鄱陽王蕭恢之孫,性篤學,《詩》、《書》、《禮》、《春秋》並通大義而猶精《漢書》,著有《漢書音義》和《文選音義》,可見其音韻學功底深厚。開皇初賜爵山陰縣公,任國子博士。

〔七〕辛德源,字孝基,隴西狄道(今甘肅狄道縣)人,齊時曾做咨議參軍,曾撰《集注春秋三傳》,注揚子《法言》。

〔八〕薛道衡,字玄卿,河東汾陰(今山西榮河縣境內)人。隋文帝時為內史舍人、吏部侍郎。

〔九〕魏彥淵,名澹,鉅鹿下曲陽(今河北晉縣)人,專精好學,博涉羣史,富於文才,開皇初為著作郎,有文集三十卷行於世。

〔十〕詣,來到。

〔十一〕永,長,夜永指夜深。酒闌,飲酒半罷,即酒喝得將盡興時。

〔十二〕音韻,此指反切注音。

〔十三〕聲調,此指語音。

〔十四〕諸家,指南北朝時各家韻書和注音,他們所據的方言和反切舊文不同,因而有分歧。

吳楚則時傷輕淺[一],燕趙則多(傷)〔涉〕重濁[4];秦隴則去聲爲入,梁益則平聲似去[二];又支(章移切[5])、脂(旨夷切)、魚(語居切)、虞(遇俱切[6])共爲一韻[三],先(蘇前切)、仙(相然切)、尤(于求切)、侯(胡溝切)俱論是切[四]。欲廣文路[五],自可清濁皆通[六];若賞知音,即須輕重有異[七]

〔一〕吳楚,泛指南方。燕趙,泛指北方。顏之推《顏氏家訓.音辭篇》:「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舉而切詣,失在浮淺,其辭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濁而鈋鈍,得其質直,其辭多古語。」陸德明《經典釋文.條例》:「方言差別,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為鉅異,或失在浮清,或滯於沈濁。」顏氏所言浮淺、沈濁及陸氏所言浮清、沈濁與此輕淺、重濁略同,但具體所指,則有不同解釋。一種意見認為指聲調不同,平聲上聲為輕淺,去聲為重濁;另一種說法認為指元音不同,前元音為輕淺,後元音為重濁;還有人認為指開合口不同,合口為輕淺,開口為重濁。但不論哪一種說法,都認為這兩句是說南方與北方語音上有區別。

〔二〕秦隴,陝甘一帶,泛指西北。梁益,四川一帶,泛指西南。這兩句是陸法言等人根據聽覺分析調值,西北的去聲,聽起來像他們音系中入聲的調值,西南的平聲,聽起來像他們音系中去聲的調值。

〔三〕這句批評有的方言支脂不分,魚虞不分。在陸法言等人的音系中,支和脂分為不同的韻,魚和虞分為不同的韻,因而認為不分則不對。《顏氏家訓.音辭篇》:「北人以庶為戎,以如為儒,以紫為姊。」「庶」和「戎」都屬審母,但「庶」在魚韻去聲御韻,「戍」在虞韻去聲遇韻;「如」和「儒」同屬日母,而「如「在魚韻,「儒」在虞韻;「紫」和「姊」共在精母,卻「紫」在支韻上聲紙韻,「姊」在脂韻上聲旨韻。

〔四〕這句批評有的方言先韻的反切下字與仙韻的反切下字混用,尤韻的反切下字與侯韻的反切下字混用。這一句的「切」與上一句的「韻」互文見義,兩句意為有些方言中支脂(魚虞、先仙、尤侯)合成了同一個韻,反切下字混用。

〔五〕廣,使動用法,擴大、放寬。文路,為文之路,指寫詩作文的用韻。

〔六〕清濁,指開口和合口。

〔七〕賞,賞識。知音,通曉語音。輕重,指聲調。這兩句「清濁」與「輕重」互文見義,意為要擴寬臨文用韻之路,自可開合不同聲調有異亦可通押;若要賞識對語音的深入瞭解,則應該將開合口和不同的聲調區別開。

呂靜《韻集》[一]、夏侯該[7]《韻略》[二]、陽休之《韻略》[三](、周思言《音韻》[8][四]、李季節《音譜》[五]、杜臺卿《韻略》等[六],各有乖互[七]。江東取韻與河北復殊[八]。因論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欲更捃選精切[九],除削疏緩[十]。(顏蕭)〔顏外史、蕭國子〕[9]多所決定。魏著作謂法言曰:「向來論難,疑處悉盡,何〔為〕不隨口記之[10],我輩數人,定則定矣。」法言即燭下握筆,略記綱紀。

〔一〕《隋書.經籍志》:「《韻集》六卷,晉安夏令呂靜撰。」《魏書.江式傳》:「呂忱弟靜,別仿故左校令李登《聲類》之法,作《韻集》五卷,宮商角徵羽各為一篇。」《韻集》今佚,清人有輯佚本。

〔二〕《隋志》:「《四聲韻略》十三卷,夏侯詠撰。」李涪《切韻刊誤》亦言:「夏侯詠《四聲韻略》十二卷。」原書已佚。

〔三〕《隋志》:「《韻略》一卷,陽休之撰。」原書已佚。

〔四〕《隋志》:「《聲韻》四十一卷,周研撰。」據考,周研即周思言,周顒之孫,《音韻》當指《聲韻》,其書不傳。

〔五〕《隋志》:「《音譜》四卷,李概撰。」《北史.李公緒傳》:「弟概,字季節。」《音譜》今佚,清人有輯佚本。

〔六〕杜臺卿,《隋書》有傳,但並末提及有《韻略》一書,《隋志》亦未著錄,可見其早佚。

〔七〕乖互,指分歧雜亂,從「王三」小注中可以看出這幾部韻書各有乖互之大略。

〔八〕江東,長江以東,指南方。河北,黃河以北,指北方。殊,不同。

〔九〕捃,與「選」同義。精切,精密確切。

〔十〕疏緩,不妥貼。

〔十一〕向來,過去、從前。論難,討論辯詰。

〔後〕博問英辯[11],殆得精華[一]。於是更涉餘學,兼從薄宦[二],十數年間,不遑修集[三]。今返初服[12][四],私訓諸弟子[13],凡有文藻,即須明聲韻[14]。屏居山野,交游阻隔;疑惑之所,質問無從。亡者則生死路殊,空懷可作之歎[六];存者則貴賤禮隔,以報絕交之旨[15][七]。遂取諸家音韻,古今字書,以前所記者,定之爲《切韻》五卷。剖析毫氂,分別黍累[八]。何煩泣玉[九],未(得)〔可〕縣金[16][十]。藏之名山,昔怪馬遷之言大[十一];持之蓋醬,今嘆揚雄之口吃[十二]。非是小子專輒,乃述羣賢遺意[十三];寧敢施行人世?直欲不出戶庭。 於時歲次辛酉,大隋仁壽元年〔也〕[17][18]

〔一〕英辯,指有才學之人。殆,近,幾乎。

〔二〕於是,在這個時候。更,改。涉餘學,涉獵其他學問。兼,加上。從薄宦,做奉祿微薄的小官。陸法言曾做承奉郎。

〔三〕遑,閒暇。

〔四〕返初服,指不再做官。文士還未做官之前穿的衣服叫初服。開皇二十年秋,太子被廢,陸法言遭受牽連而罷官。

〔五〕屏居,隱居。交雒,交往,雒,通絡。

〔六〕這句感歎死者不能復生。作,起。《禮記.檀弓下》:「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誰與歸?』」當時在陸法言家討論《切韻》綱要的人,盧思道死於開皇三年,魏彥淵死於開皇十年之前,顏之推在開皇十一年後也死去,劉臻死於開皇十八年,李若、蕭該、辛德源三人不清楚。

〔七〕以,通已。旨,想法。當時能肯定還健在的僅薛道衡一人,但正值「聲名籍甚,無竟一時」之日,故云「貴賤禮隔」。

〔八〕黍累,十黍為累,十累為銖,都是非常輕的重量單位。這兩句說對語音作盡可能細微的分析。

〔九〕泣玉,為玉不受賞識而哭泣。《韓非子.和氏》載楚人和氏得寶玉,拿去獻給楚厲王,被楚王請來鑒定的人說成是石頭,楚王認為和氏欺騙而對其右足施以刖刑。武王即位,和氏又去獻玉,與前次遭遇一樣而被刖左足。後文王即位,和氏抱起他的玉在楚山中哭了三天三夜,眼淚流乾,眼眶淌血。文王聽說後派人去問和氏為什麼哭,和氏說,自己並不是為被刖雙足而悲痛,悲痛的是,明明是寶玉卻偏偏被認為是石頭,明明是誠實的人卻被說成欺騙。這句說沒有必要像和氏那樣為自己的書哭泣以求得人賞識。

〔十〕懸金,懸掛賞金以徵求修改意見。《史記.呂不韋傳》載,《呂氏春秋》完成後,呂不韋令人將其公布在咸陽市門上,並在上面懸掛千金,揚言有能增減一個字的賞千金。這句說不敢像呂不韋一樣懸掛賞金求人指出缺點。

〔十一〕司馬遷橫遭迫害後發憤著書,多次聲稱自己的書要藏之名山。《報任安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又《史記.太史公自叙》:「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這句說自己並不像司馬遷那樣對自己的書有十足把握。

〔十二〕持以蓋醬,事見《漢書.揚雄傳》:「揚雄……爲人簡易佚蕩,口吃不能戲談。」又:「鉅鹿侯芭嘗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若!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應。」這句說如果世人認為這部書沒有價值,我也只能像揚雄那樣笑而不答。

〔十三〕專輒,專斷。羣賢,指蕭、顏等人。

[1] 王一及全王序文前有「陸詞字法言撰切韻序」句。
[2] 切二及全王於「昔開皇初」至「等八人」之間,原作「有劉儀同臻、顏外史之推、盧武陽思道、李常侍若、蕭國子該、辛咨議德源、薛吏部道衡、魏著作彥淵」。切二略去各人本名,但列姓氏及官銜。
[3] 切二、王一及全王「今」上有「古」字。
[4] 切二、王一及全王「傷重濁」之「傷」字作「涉」。
[5] 《切韻》系書之「切」字並作「反」。下同。
[6] 切二、全王及殘卷P二○一七「遇俱切」之遇作「語」。
[7] 切二及王一「夏侯該」作「夏侯詠」,合《隋書.經籍志》及李涪《切韻刊誤》所記《四聲韻略》之作者。
[8] 《切韻》系書序文不錄周思言《音韻》,《隋書.經籍志》亦但有周研撰《聲韻》四十一卷。研乃南齊周顒之從孫,思言或即其子。然王仁昫《切韻》各本之韻目,所列呂靜等五家,獨缺周書,疑此句當刪。
[9] 切二、王一、全王及殘卷P二○一七作「顏外史、蕭國子多所決定」。
[10] 各本「何不」處作「作為不」。(緝按:下「作」字蓋是「何」字之誤)
[11] 各本「博問英辯」句首有「後」字。
[12] 返字,切二、王一、全王及又P二○一七同本書。王二、P二○一九、P二六三八及鉅宋本作「反」。
[13] 王一作「私訓諸子弟」。
[14] 《切韻》系書作「即須聲韻」,無「明」字。
[15] P二○一七及P二一二九「以」字作「已」。
[16] 得字,切二、王一、全王及殘卷P二○一七作「可」。
[17] 隋字,切二誤作「隨」。
[18] 切二、全王及殘卷P二○一七「元年」下有「也」字。

2019年1月2日星期三

(183) 〈為什麼作家老是拖稿?〉

Mumu Dylan:〈為什麼作家老是拖稿?
MPlus,2016年6月21日

人們或多或少都會在某些時候拖拖拉拉,但是當作家在工作上拖延,則變成一種特別常見的職業危害。《彭博觀點》(Bloomberg View)專欄作家梅根‧麥卡德爾(Megan McArdle)根據多年來的工作經驗,得出了「為什麼作家老是愛拖」的獨到見解:因為作家求學時期的寫作課表現得太好。這個理論或許聽起來瘋狂,但似乎也有其道理。

  麥卡德爾認為大多數文字工作者在學生時期,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寫作課上拿到好成績(當然也有些例外)。而當學校老師反覆教導「要努力練習功課才會好」的觀念時,未來的拖稿專家經常認為這只是騙小孩的說法而已。因為這個時期的他們,僅靠著天份就能在班上出類拔萃。

  然而,這成為了糟糕且錯誤的一課。他們從小深信著「寫作的成功與否主要仰賴天份」而漸漸地疏於鍛鍊文筆,不幸的是當他們成為專職作家時,競爭對象從幾十個同學變成所有在寫作課上表現優異的頂尖好手,而自己單靠天份寫出的作品可能就不再是最好的,事實上也不太可能是最突出的。

  隨著截稿日期悄悄地逼近,大多數作家還是要想盡辦法交出稿件。最終,交不出稿件的恐懼,還是超過了怕寫出爛文章的恐懼。麥卡德爾長年觀察到有為數不少的年輕記者因為拖稿,而毀掉或幾乎毀掉自己的事業。他們都是能夠寫出完整句子的大學畢業生,因此拖稿的原因並非懶惰或無能,而似乎是被「可能寫不出好文章」的心理恐懼影響。

  「沒錯!正是如此。」斯坦福大學心理學家卡蘿‧德威克(Carol Dweck)聽到這項理論後說。德威克是動機心理學領域中最著名的學者之一,致力研究失敗以及人們如何應對失敗。正如大家所預期的那樣,人們並不喜愛失敗。但德威克透過研究發現,每個人對失敗的反應不盡相同,有些人並不會感到特別難受。她的發現雖然多數人痛恨自己不擅長的任務,但有些人卻能在挑戰中不斷成長。他們抱持積極正向的想法,沉浸在自己不擅長的事物裡:在失敗中學習。

  德威克提出:不愛挑戰的人認為,天賦才能是固定的、是打從出生就已經決定好是否具備的東西。而享受挑戰的人認為,天份是能夠透過反覆練習做不擅長的事情培養出來的。她將前者定義為擁有「固定型思維模式」(fixed mind-set),而後者為「成長型思維模式」(growth mind-set)。對成長型思維的人來說,挑戰是增強個人能力的機會;但對於固定型的人來說,挑戰則是測驗個人能力水平的量尺。當他們發現不如自己所想得那麼優秀時,不但沒有成為改善提升的動力,反而開始衡量自身能力,思考是否應該找一份要求不高的工作

  這種認為自己沒有能力,並害怕被人揭穿的恐懼其實非常普遍,臨床醫學將這種心理作用命名為:冒牌者症候群(impostor syndrome)。統計數據發現,數量驚人的成功人士(特別是女性)都認為自己並非靠實力贏得現在的位置或成就,並覺得自己處在隨時會被別人拆穿騙子身份的風險中。

  此外,他們可能還會做出心理學家所說的「自我設限行為」(self-handicapping),故意做出一些妨礙自己的狀況,作為表現不佳的藉口。例如刻意在考試前去看電影,考不好就能將原因歸咎於沒有讀書,而不是自身能力不足;而如果考得很好,還能誇獎自己天賦異秉,不用讀書也能有好成績。而「不願抄襲別人」或是「停筆太久寫不出東西」,往往成為許多作家對自己沒有成功的完美藉口。

  而不幸的是,傳統教育系統就是專門設計用來培養「固定型思維模式」的人,課堂上教導的事物往往都有正確答案。文科學生很少被鼓勵去閱讀知名作家的草稿,都是經過千百次思考琢磨後寫成的經典作品。德威克說:「你永遠看不到錯誤,也看不到努力奮鬥的過程。」年輕學生經常誤以為優秀作家的定義,就是不會寫出糟糕作品,而害怕失敗的自我設限行為,則加劇了拖延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