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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21日星期三

吳順忠:《正字典》前言及後記

吳順忠:《正字典——辨字正詞指南》
香港:花千樹出版社,2015年

前言

編一本辨字正詞書的願望,由來已久。

數十年前,筆者跨進中學的校門,愛上了新文學,如飢似渴地閱讀古今中外文學作品,像初生之犢不畏虎,拿起筆桿,詩歌、小說、通訊、評論,甚麼都寫。那時追求的是具體鮮明的形象,生動活潑的語言,甚麼語法、修辭、邏輯,老師沒教,全不在意。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覺得語言這東西,恍如茫無垠際的海洋,無窮無盡的太空,就算窮一輩子的精力,也難窺見它的什一。語言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任何人都不能須臾離開它。運用語言,尤其是寫文章,上乘的標準是做到準確、清通、鮮明、生動,一般人起碼要做到清楚明白,不寫錯別字,而作家偏重鮮明、生動、語言學者強調準確、暢達。有些作者,其作品形象鮮明,語言生動,但偶有錯別字,用詞不當,不合語法,稱不上完美。究其原因,是由於寫作時只著眼於「積極修辭」而忽略了「消極修辭」之故。筆者進大學後較為系統地學了語法、修辭、邏輯,往後在寫作過程中,開始注意用字、用詞的問題。譬如「須」和「需」,用「不須」好還是「不需」好,「仍須」對還是「仍需」對;又如「魚」和「漁」,「魚產」還是「漁產」,「魚市場」還是「漁市場」;又,水上居民寫作「蛋民」「蛋家」對不對,等等,必須加以分辨。還有,念中學時讀到魯迅譯的俄國名著果戈理的《死魂靈》,知道「靈魂」有時是可以顛倒的,深入下去,原來中文有不少詞語都可以這樣,這對寫詩押韻可大有幫助啊。可是並非所有詞語都可以易序,調字遣詞還得多費點神。大學畢業後教授語文近二十年,絕大多數學生的母語是粵語、作文「迫」「逼」不分,「小」「少」混淆,「王」「皇」亂用。在港任職於媒體、出版社時,常發現作者、記者乃至編輯寫別字,如迫婚、迫上梁山、皇牌、天皇巨皇、晉食、語重深長、不知所蹤、意識型態等。類似的錯誤已長期存在,為甚麼不能徹底克服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原因一在於學校。中小學的語文均以講讀範文為主,範文古今混雜,年代殊異,學生暈頭轉向。教者側重賞析,很少講授字詞、語法、修辭知識,學生沒能從小打好語文基礎。二在於社會。文學作品、報章雜誌、流行歌曲等數見不鮮的「沙石」,各種形式的廣告競相玩「食」字,以致謬種流傳,久而久之,人們便以假當真,以誤為正。三在於自身,學生時代輕視中文,欠下工夫,浮皮潦草,敷衍了事;有錯而不自覺,懶查詞典,聽之任之。據知外國連小學生也沒有不備和不查字典的。

歷年來收集了不少錯別字(更多是詞),上述一些字如需、魚、蛋、迫、皇、深、蹤、型等本身沒錯,但用在某個詞或成語上就成了別風淮雨。過去錯應學生要求,或出於工作的需要,不憚其煩,編過一些正字表,但只是零敲碎打,缺乏系統性,也不夠全面。十多年前,我任職於傳媒時的上司梁天偉教授鼓勵我將多年來的勞動成果和研究心得編成一本書,以裨益莘莘學子,指導他們學好基礎科語文,全面提高學業成績,汲取更多知識養分,日後攀登事業的高峰,同時對教育界、傳播界、出版界或不無幫助。近幾年,花千樹的葉海旋老總也幾次催促,希望這本書早日問世。前年我不幸中風,健康好轉後即推掉一切工作,先編輯出版了個人的詩文選集,然後集中精神,翻筆記、找資料、查詞書、閱典籍,經年多孜孜矻矻,這本《正字典——辨字正詞指南》終於殺青了。

所謂「正字典」,並非一般的識漢字的字典,它和坊間很多的正字書不同,不是教人辨認字形,如「染」字不能多一點,「錫茶壺」每字多一畫成了「鍚茶壺」,「橫戌點戍戊中空」,「開口己合口巳半口已」等。正文部分是辨字正詞,通過比較兩個或以上的詞來選擇正確的字。如「具」和「俱」跟「家」字搭配,「家具」對,「家俱」錯;「鬼斧神功」「異曲同功」的「功」是誤寫,用「工」才對;「詛」可跟「咒」組成「詛咒」或「咒詛」,用「咀」就錯了。附錄部分,其一收錄了五千多條異形詞,包括大量一般的異形詞和同素異序詞,即一個詞倒置後成了另一個詞而意義不變,還有成語和熟語的異形詞。其二是成語正誤,列出常見的成語誤寫,並提供正確的寫法。其三是粵語用字,多數是借用字或俗字,少數是造字、古語本字,供讀者參考選用。

不敢說這本書真的是「典」,所謂典範性的書,但如果它在還字用詞方面能給讀者提供丁點兒幫助,筆者就感到莫大欣慰了。筆者這輩子做過學生、語文教師、中文秘書、書刊校對、報刊和出版社編輯,長年累月跟語言文字打交道,十九世紀俄國詩人納德遜說的「語言的痛苦」(原話是「世上沒有比語言的痛苦更強烈的痛苦」)一直烙印在心坎裏,曾為一時找不到一個準確貼切的字眼來修改一篇稿子,想不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韻腳而抓耳撓腮、頻呼奈何、也曾為一氣呵成寫出一段十分滿意的文字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想,凡是酷愛文學、酷愛語言文字的人,都會有相同的感受。

廣大學子和初學寫作者,當你用一個詞其中一個字有兩個或以上選擇但不知哪個對時,本書會助你一臂之力,例如「女士」還是「女仕」,「雜錦」還是「什錦」,「呱呱墜地」還是「呱呱墮地」,「優哉悠哉」還是「優哉游哉」,可分別從「士仕」「十什雜」「墜墮」「優游悠」組找到答案。傳道、授業、解惑者,如果你的學生在作文裏寫「念念有詞」,請不要改作「念念有辭」;如果他受文學作品影響,把「命運」寫作「運命」、「空虛」作「虛空」、「富饒」作「饒富」、「迫切」作「切迫」、「應承」作「承應」,「勢均力敵」作「力敵勢均」,請勿改動它。編輯和校對,如果作者和記者的稿子中出現「天份」「時份」「百份之五」「裏腹」「魚穫」「一灘污泥」「聚精匯神」「懷緬」等,你可大筆大揮,刪掉「份」「裏」「穫」「灘」「匯」,分別代之以「分」「果」「獲」「攤」「會」,把「懷緬」再顛倒過來;如果他以「輊軒」代「軒輊」、「爽颯」代「颯爽」、「幾率」代「概率」,請高抬貴手,放過它吧。凡此,本書均有收錄供檢閱。

當代著名的語言學者呂叔湘說:「語言學的大廈不但需要有高明的工程師搞設計,也需要有很多辛勤的工人添磚加瓦。」筆者願意當這樣一個工人,並以此和各位熱愛母語的朋友、熱愛歷史悠久的中文和傳統文化的同道共勉。」

吳順忠
二零一三年八月,香港

後記

校完最後一頁,終於舒了一口氣。

約三十年前開始收集錯別字、詞和病句,斷斷續續發表過一些有針對性的文章,其後結集為《有的放矢說中文》。二十年前起,先後有朋友和同學提議、鼓勵,於是萌生了編一本辨字正詞書的念頭。近幾年,經不起友人的催促,終於鐵心成書。由醞釀、準備到動筆,走過了悠長歲月。雖然,工作的壓力,疾病的纏繞,不容我速戰速決,但延宕這麼多年,足見從事語言研究,何等艱辛。

中文浩如煙海,可望而不可即,可親可敬又可畏。目前全世界通行範圍最廣的是英語,漢語有幾千年歷史,是當今最多人使用的一種語言,漢字(原體字)書法又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藝術。佔世界絕大多數的表音文字均以詞為單位,它們的「字典」其實是「詞典」;中文卻先有字後有詞(其實多數字本身已是詞),字典和詞典可以分家。東漢許慎編的《說文解字》,收單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異體字一千一百六十三個;晉代呂忱編的《字林》,共收字一萬二千八百二十四個;清康熙五十五年(一七一六年)印行的《康熙字典》,收字四萬七千零三十五個;一九一五年中華書局出版的《中華大字典》,共收單字四萬八千多個。新中國成立後出版的小型字典《新華字典》,只收較常用的字八千五百多個;一九九零年出版的《漢語大字典》,共收單字五萬六千個左右;一九七八出版、幾經修訂的《現代漢語詞典》,共收字、詞六萬多條;到一九九三年出版的《漢語大詞典》,共收破記錄的三十七萬條詞目(而新編《辭源》、《辭海》的許多詞語還沒收進去)。英國的《牛津大詞典》收集單詞四十五萬個以上,中文的字、詞、成語、熟語、俚語、諺語、歇後語等加起來,恐怕多達四五十萬,不比英語遜色。如此浩繁、字、詞數以萬計、十萬計的字典、詞典,沒有誰可以全部掌握,想學懂、掌握所有字、詞,完全沒有必要,更是愚不可及。被譽為「語言大師」的老舍,其著名的長篇小說《駱駝祥子》,所用的不同的漢字,也不過是二千四百多個,以這二千四百多個字構成的詞,也夠豐富多采了。而老舍駕馭中國語言文字已耗去畢生精力。

編纂大型字典、詞書,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完成的。以《康熙字典》為例,據聞編纂人員多達千餘人。中國有五千年歷史,由古代至唐宋歷時四千多年,其間漢語一直存在平上去入四聲,有韻尾為閉口鼻音m的韻母,沒有兒化音(至明代北方話始有兒化)。漢語北方話出現大變化迄今還不到一千年,這是金、蒙、滿等外來語影響所致。康熙帝是一代明君,他熱愛中華文化,酷愛唐宋詩詞,首次南巡時親詣孔子廟,行三跪九叩禮,又為北京孔廟大成殿門額題「萬世師表」大字。惟恐漢語古音失傳,唐詩宋詞優秀傳統中輟而不能衍續,據說朝廷任用了三百八十六個粵籍文人參與編纂《康熙字典》,還原北方話失去的入聲等唐宋古音。又如《漢語大字典》,參與編纂工作的達三百餘人,歷時十年才完成。《漢語大詞典》參加編寫的有四百餘人,聯同顧問及工作人員達八百多人,也歷時十年以上。然而即使是集許多人之力,慢工出細貨,編成的皇皇巨著也不能保證全無舛誤。《康熙字典》印行後,人們發現有不少紕漏和欠妥之處,其中引書錯誤甚多,道光年間王引之奉命作《字典考證》,改正該書引書訛誤二千五百八十八條。《現代漢語詞典》、《漢語大詞典》等是精品巨構,但也有一些差錯罅漏,白璧尚有微瑕。猶幸經一版再版地修訂,已日趨完善。人貴有自知之明,筆者自問是吳下阿蒙,就算傾盡口耳之學,鍥而不舍,窮年累月,也不可能編出一本盡善盡美的書。本書魯魚亥豕、一差二錯在所難免,懇切希望得到大方之家和廣大讀者批評指正。

任何語言學著作都不可能不受惠於前輩和專家的著述。本書在編寫過程中,參考過和或多或少採用過《說文解字》、《康熙字典》、《辭源》、《辭海》、《現代漢語詞典》、《漢語大詞典》、《中國成語大辭典》、《中文百科大辭典》增編等二三十種字、詞典及專著,謹此致謝,怒不一一詳列。

末了,還要感謝梁天偉教授,他在繁重的教學工作中撥冗為本書作序,本書得以增色添彩;再感謝花千樹葉海旋老總和譚芷茵編輯,他們為本書的出版提出過不少寶貴的意見,並跟足全程。在粵語正音方面,國家宿儒歐鞏華兄一直使我受益良多;友人張家英為我校閱了本書的主要部分,助我補苴罅漏;過去曾是我學生、現在是廣州著名書法家的李卓棋為本書封面題字,為此一併致謝。深情厚誼,我銘篆於心。

吳順忠
二零一五年二月,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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