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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6日星期三

(73) 2015年六四解密文件系列

(輯按:以下六則報道,三月二十日至四月七日依次載於香港《明報》,今匯成一編。作者黃東,澳門國際軍事學會會長。)

解密六四驚人文件 婆婆跪求放學生遭槍殺 
帶童逃難婦遭坦克輾死
《明報》,2015年1月28日

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前《南華早報》駐京記者Tom Korski於加拿大國家檔案館取得一批加拿大駐中國大使館的機密外交電報文件,大爆當時中共政治局打算轉移鉅款到瑞士銀行,還揭露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殘酷畫面。

文件提到六四屠城的血腥場面,例如有一個婆婆跪求軍隊放過學生,結果軍人將她殺掉;一名男孩拖著一名抱住兩歲孩童的女人在逃走,結果被坦克輾過。

當六四事件結束後11天,加拿大大使館向渥太華發出信息,形容中國被一班狠毒的老將軍控制,而且中國政府正由一班盲目遵從這些老將軍命令的人們管治,情况嚴峻。

被掩埋的六四機密 英媒:89民運爆發 
中共官員擬將鉅款轉移瑞士
《明報》,2015年1月28日

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前《南華早報》駐京記者Tom Korski於加拿大國家檔案館取得一批加拿大駐中國大使館的機密外交電報文件,顯示1989年民運爆發後,當時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擔心局勢,私下向瑞士駐中國大使商量如何將鉅款轉移到瑞士銀行。

當年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包括趙紫陽、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文件引述瑞士駐中國大使對加拿大使館人員稱,當年幾個月內每一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都有接觸他,討論關於將一大筆錢轉移到瑞士銀行戶口。

【加國六四密件考據】
黃東:加國解密文件 有助六四軍史研究
《明報》,2015年3月20日
(六四密件解密六之一)

加拿大月前公布一批駐京使館的解密文件,對「六四」軍事史研究有一定參考價值,故此筆者根據《明報》報道花了不少時間考證其真偽。當今世上這方面首屈一指的絕對權威,非經歷八九民運全過程的組織者及倖存者吳仁華先生(輯者按:疑漏莫屬二字)。他在1990年初從珠海偷渡澳門,經「黃雀行動」安排赴美。其親身經歷加上史學及軍事功力,以及掌握破譯出大量公開、半公開、已被禁的「六四」官方文獻和接觸倖存者,成為無可置疑的「六四活字典」。正是建基於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加上筆者研究方向與他類似,才能進一步據此挖掘下去,破解這批密件。

與「六四活字典」研究對照

由於《明報》公開翻譯的只有2000頁密件冰山一角,或會遺漏一些重要上文下理。加上筆者功力所限,未必能完全反映當晚北京尤其是天安門廣場慘况,只希望能拋磚引玉。

從吳先生大作中得出,「六四」事件中共動用當時全國24個集團軍中的14個、一個空降軍所屬主力,另有4個師、兩個團、一個武警總隊約25萬人(楊尚昆5月中旬策劃時為18萬人),加上北京民兵10多萬人配合不下於40萬軍事力量大舉鎮壓中央軍委絕密屠殺令在6月2日晚下達到軍一級,翌日晚8點傳到營連級基層部隊。命令要求凌晨1點半至5點半清場,清晨基本完成打掃「戰場」任務。平均每人分得100發子彈,但匆忙之中有些部隊連槍都沒有或很少。清場全過程約4小時,始於殺人最多的38軍和15空降軍分別抵達廣場南北兩翼,終於5點半約6000學生由廣場東南角通道撤出,戒嚴部隊主力從四面佔領廣場,攻下人民英雄紀念碑最後一隅。

密件指:坦克及裝甲運兵車駛進天安門廣場民主女神雕像,學生手挽手圍住雕像,圍了兩圈,每圈有約100人,高叫「我們不怕死,我們不怕為我們國家的將來付出年輕的鮮血」﹑「民主永垂不朽」,接着坦克上的士兵用機槍向學生射擊,其後坦克輾倒雕像並向南駛去。更多的坦克和裝甲運兵車由東面駛進廣場,有坦克在廣場輾過屍體,並輾成肉醬。正如認識吳仁華的時事評論員程翔所言:無人知道當時廣場上發生的所有事,因為面積太大了,故此亦難以評價密件中學生說法真偽,但可以作為參考。

無疑大得可容納42萬人的天安門廣場,就算軍方都未必完全清楚所有事。不過以軍方公開的八股文作對照,依然可以得出密件真偽及重要的脈絡。像吳仁華先生一樣,根本毋須什麼機密文件,已能夠得出非常有價值的真相了。

裝甲部隊清場時間 恐怕有誤

首先可確定民主女神像坐落在廣場北端中央,而雕像倒下的時間是凌晨4點半剛過。由官方紀錄片可見,撞倒雕像的其實是63式裝甲運兵車,而不是59-2式坦克。軍方文章還透露出,這輛車隸屬38軍112機械化步兵師334至336團,參加最後清場的大半個營42輛63式裝甲車的其中一輛。清場時的行駛方向沒錯是由北向南,不過必須搞清楚,密件所指凌晨兩點後這個時間,既不同於凌晨1點半,112師334團(紅軍團)右路分隊的18輛63式,從西長安街進入廣場時間;也不符合4點半燈光全亮後,以裝甲部隊帶頭的最後清場時間,表面看來其(輯按:謂加拿大密件)可信性似乎為零了。

不過請記住,人在極度恐慌下觀察力和記憶力都會大幅下降或混淆。發生在天安門廣場的屠殺情况的確真實地存在,首先犧牲的並不是北京學生,也未動用坦克裝甲車輛,亦不是一般軍人所為。

加國解密文件 六四凌晨二時後
6月4日凌晨2時剛過,38軍第113機械化步兵師已集結在天安門金水橋前,這是全國戰鬥力最强,也是六四事件中最兇殘部隊。該部奉命派出師屬偵察連(六四後被譽為「衛國先鋒連」)的一支偵察分隊,其時所謂偵察兵大致相當於今日特種部隊,亦即是全軍精英中的精英。他們逼近天安門廣場北端(民主女神像就在北端中央)外圍先作偵察掃蕩,為清場時收集「敵情」及驅散附近民眾。偵察分隊先排列成戰鬥隊形貓着腰,突擊廣場西北角北京工人自治聯會指揮部。

該處是從西長安街進入廣場必經之地,北京工人們成為保衛人民英雄紀念碑底座,即學生們及北京高等院校學生自治聯會指揮部第一道防線。30多名工人,除一人外全部在亂槍中壯烈犧牲,揭開了廣場大屠殺的第一幕,「廣場上沒有死一個人」的謠言不攻自破。密件中有一句話:「廣場有數以千計學生和民眾,站着的人被機槍射殺,夠聰明的人伏下裝死,趁亂逃去。」這個逃回紀念碑通知學生的,就是工自聯指揮部唯一倖存者。據此可進一步推論,密件中口述的這位學生,當時極有可能就在紀念碑旁,見到或聽到那位倖存工人傳達的屠殺情况,甚至說不定是高自聯一名重要成員。

工自聯倖存工人為學生報信
從學生憶述及軍方文章可依稀重構當時影像:這30多位工人沒有人跪着生。血腥屠殺後偵察分隊一把火把工自聯指揮部燒了。這是除了孤軍突入金水橋東側,被市民焚毁的38軍112師334團,當晚代號「長江」的003號81式裝甲指揮車外,軍隊在廣場放的第一把火。同樣在當晚,在最危險最前沿的西長安街,另外有一支30多人的北京工人糾察隊,為掩護市民除一人外全部殉難。

中越戰爭殺人機器放火清場
那支1988年初才由中越邊境老山前線撤下來的全軍精銳,共作戰15個月,是全國輪戰時間最長的偵察大隊,由38軍軍直屬偵察營加上下面3個師屬偵察連合組而成,當時番號為第12偵察大隊在與越南特種部隊長期廝殺中建功甚多,結果把人也練成魔,在雲南休整時橫行霸道目無法紀,公安武警也避之則吉。據說是由取代拒絕向人民開槍受到嚴懲的徐勤先軍長,中途易將的代軍長張美遠少將推薦使用這批人形殺人機器的。

當時民主女神像周圍情况又如何呢?吳仁華先生在《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透露,當時雕像周圍的確有學生,但只有幾十人,而並非密件指的約200人,且多是外地大學生。他們喊過密件指的或類似的口號毫不奇怪。殺紅了眼的偵察分隊在搗毁工自聯指揮部後立功心切,快速逼近,學生們依然寸步不撤,在強弱懸殊下以眼和口抵擋着黑洞洞的槍口,最後全部光榮地履行了與民主女神像共存亡的誓言。時為六四凌晨約2時20分,也就是說偵察分隊20分鐘左右就立了兩個「頭功」、「大功」。「衛國先鋒連」的「榮譽稱號」,就是用百名人民的鮮血染出來的。

輾遺體部隊疑再製六部口慘案
密件中所指隨後有更多坦克裝甲車由東面駛入廣場,並把殉難者遺體輾成肉醬。從口述者把凌晨4時半最後清場時,民主女神像倒下的時間記錯,再對照當時除38軍外配備有坦克裝甲車的部隊,進場時間與雕像倒下最接近的,只有天津警備區坦克第一師。這支兇殘成性部隊中的第一梯隊,就是在稍後清晨6時20分,於六部口軋死11人,軋傷幾十人的六部口慘案製造者。幾年前曾來港紀念六四的倖存者方正,就是慘案的重傷者和受迫害者之一。

這樣的部隊對之後幾百名擋坦克的市民尚敢如此,把已中彈身亡近兩小時的大學生遺體同樣對待,並先行實習一次,對率部炮製出六部口慘案的北京籍坦克團團長羅剛上校,及其屬下的冷血官兵而言,當然視之為小菜一碟了。那麼民主女神像的真正結局,與加拿大密件中的描述,又有多少異同呢?

「六四」開槍和不開槍的部隊
《明報》,2015年3月27日
(六之三)

加拿大駐華大使館關於六四密件中指出,坐在坦克及裝甲運兵車上的解放軍士兵,向所有人一邊開槍,一邊高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軍歌。這一描述實際上是對解放軍光榮傳統、由毛澤東倡導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軍紀的最大侮辱。三大紀律最初由毛澤東於1927年10月下旬南昌暴動失敗後,在江西省遂川縣動員部隊撤退往井岡山時提出,以整肅流寇習氣。

行軍遇阻 向天鳴槍
整整20年後在劉(伯承)鄧(小平)大軍挺進大別山取得第一場勝利,以及河北石家莊戰役開始時,毛澤東為解放軍總部起草〈關於重新頒布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訓令〉,統一規定三大紀律為: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一切繳獲要歸公。八項注意是:說話和氣;買賣公平;借東西要還;損壞東西要賠;不打人罵人;不損壞莊稼;不調戲婦女;不虐待俘虜。但六四期間,除了一切行動聽指揮外,其他兩大紀律八項注意幾乎全違反了,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怎能怪人民當年稱解放軍為「鬼子進城」呢?

但實事求是地說,密件中這段描述,在廣場內至今未能找到真憑實據。倒是來自濟南軍區第20軍步兵58師173團,曾經有過類似但性質完全不同的情况。該團從北京市郊豐台區向南苑機場進發,徒步往天安門,急行軍25公里,沿途遭遇北京市民16次攔截,為了不延誤軍機絞盡腦汁。六四凌晨4時後,在團長陳榮富中校帶領下,只在個別軍官向天鳴槍開路的情况下,從天壇公園東門北側經崇文門外大街,向正義路南口開進途中,曾經也是唯一有高唱軍歌紀錄的部隊,當中很有可能唱過能稍為安定民眾情緒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個後來解散了的集團軍,是繼第28、39、54軍外,第四支抗命或陽奉陰違,始終沒有向人民開槍的部隊,人民永遠不會忘記。而當時20軍的少將軍長,就是後來晉升為軍區司令、總參謀長及國防部長的梁光烈。

密件中還有接近毛澤東紀念堂的坦克部隊重整隊伍,人們向該部隊跑過去,有些人叫道:「我們本是一家人,為什麼這樣對付我們?」4名示威者被近距離殺死。筆者需要補充,除了人民英雄紀念碑、民主女神像等焦點外,從紀念碑到毛澤東紀念堂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中間至少幾百人的命運如何?目前仍然缺乏足夠證據評論,故不能排除其真實性。

對峙相視 機槍亂掃
不過目前比較接近密件描述的,反而是六四清晨6時半長安街南河沿,有過百名市民與軍隊相距僅20米,對峙約20分鐘。官兵站立市民也站立,官兵坐下市民也坐下,以眼還眼地相持着。後來一名上校(團長)失去耐性,下令士兵以56式自動步槍向市民瘋狂掃射。有人剛喊出「快撤」,話音剛落子彈已掩殺而至,4名市民當場犧牲,傷者無法統計,部隊番號也仍未查到。

密件也透露,還是在毛澤東紀念堂,兩名(筆者註:可能是情侶的)學生,嘗試逃生但被士兵發現。一名女學生前額中彈,頭顱爆裂而死;一名男學生試圖抱起她的遺體逃走(筆者註:可見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否則只會隻身逃跑)。

至於他最後能否逃離魔掌,文件沒有再敘述。還有一名女人推着嬰兒車,載着二至三歲的嬰兒,母嬰同被坦克輾成肉醬。關於這兩宗個案,因為缺乏其他旁證,目前實在難以分辨真偽。只能說在當時北京的腥風血雨中,類似的慘况多不勝數,絕對不是官方後來墨寫的謊言能夠掩蓋的。

民主女神像的最後時刻
《明報》,2015年3月31日
(六之四)

【明報專訊】民主女神像倒下的準確時間,是六四凌晨4時半剛過,即天安門廣場重新亮燈,並開始最後清場的恐怖一小時之初。當時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底座南北還有300多座帳篷,在女神雕像四周也有20多座。吳仁華先生及其他師生都證實,最後清場時仍有學生在裏面睡覺。在38軍112師42輛63式裝甲運兵車為先導,約兩個團2000多名步兵隨後一字排開,先用履帶輾再用刺刀刺之後,迄今無人證明有人生還。這批裝甲車一直衝到紀念碑底座前面,才暫時停下來。

男大學生揮紅旗與帳篷共存亡
最悲壯的一幕就發生在這時,震撼程度超過王維林孤身擋坦克。解放軍301醫院一名化名「星光」的女研究生,目睹一位男大學生面對鐵獸置生死於度外,竟毅然爬上帳篷頂不斷揮舞紅旗,像唐吉訶德般阻止裝甲車殺戮,直至與帳篷同殉於履帶下,場面極度悲壯,發生的時間也比王維林在長安街上的壯舉早幾小時。若果將這一刻定格,其感染力足以跟硫磺島戰役中,美國海軍陸戰隊第5師28團登上摺缽山頂,揮舞並插上美國國旗的歷史性畫面媲美。建議六四紀念館考慮將之鑄成銅像永置於館內,與王維林照片或銅像並列。

軍隊接命令半小時後毁像
民主女神像倒下的過程,其實像清場那樣並非瞬間發生的。據目前最可信的自述,作者為38軍112師336團2營5連連長張東旭中尉,他在六四凌晨2時06分,到達廣場西側候命,當時與雕像還有頗遠距離,之後又因未有敘述的原因轉移到廣場東側。凌晨4時團領導(註:應為團長或政委)指示開始毁像行動,4時11分張東旭率領8名士兵攜帶槍械木棒,再進入廣場行至距升旗禮旗杆3米處先停下,大概是先研究如何破壞雕像。4時半開始奉命動手,先用木棒敲爛支撐雕像的支架。

注意此時正是廣場重新亮燈的最後清場時刻,最後一批願意撤走的學生們,正從軍方讓出的東南一角離場。餘下拒絕離開紀念碑的學生,之後全部被38軍官兵用槍托木棒砸倒在紀念碑底座,輾死於守候在前面的裝甲車下。

步兵用火焰噴射器毁屍滅迹
後來紀念碑底座石階受到千度高溫烤裂的證據顯示,隨行步兵使用了火焰噴射器毁屍滅迹。當時的屠殺情况有點像瑪雅金字塔全盛時期,把奴隸推下金字塔的行刑方式處死。這就是為何紀念碑沒有一個彈孔,卻有大量石階被壓碎燒裂,事後當局又封鎖現場,短時間內全部更換石階的原因。那些相信所謂天安門廣場沒有死人的愚忠分子,根本上連認真研究清場全過程及細節都沒有,只相信沒有開槍就沒有死人。甚至連軍隊在廣場開過槍、壓死了人,也不相信是事實。

廣場首名殉難者旗杆下中彈
實際上在天安門母親的子女中,就有人中彈死於廣場上。根據吳仁華先生回憶,從天安門廣場東南往中國歷史博物館(輯按:今國家博物館)方向逃跑的學生,他親眼見到有人被軍隊射殺。包括3個有時間、地點、姓名的天安門母親子女。其中一位名叫程仁興,在六四凌晨2時前後,在廣場北面國旗旗杆處腹部中彈倒地;即張東旭的毁像行動小分隊,約2小時11分後停留了將近20分鐘的幾乎同一位置。程仁興在送往北京醫院途中不治,這是被外界知道在廣場成仁的第一人。所以中共在升旗禮前對少先隊員進行的洗腦教育,這次真的沒有說謊,這面國旗的確是由人民英雄的鮮血染紅的。

推倒女神像歷時逾20分鐘
重新回到民主女神像下,這時38軍112師336團所屬一輛63式裝甲車,把已失去支撐的女神像撞塌輾碎。這個過程被軍方攝影師拍攝下來,通過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和清場紀錄片向全世界公開炫耀,而張東旭等8人則成了「無名英雄」。而336團政委季新國就在凌晨3時40分,首先接待侯德健、周舵兩位民間談判代表。後來層層上報,最後由設在人民大會堂內的戒嚴部隊清場指揮部,北京軍區司令周衣冰和政委劉振華,直接下令季新國上校,可在廣場東南角讓出唯一的臨時通道,由兩旁的士兵武裝押送師生離開。從中可知,由張東旭準備毁像行動,到女神像倒下,應該稍為超過20分鐘。

段祺瑞侄孫被殺 成大時代縮影
《明報》,2015年4月3日
(六之五)

根據加拿大大使館密件記載:一名老婦跪在士兵面前懇求放過學生,結果被士兵殺死。這一句話,是有事實根據的,只是結果如何,目前仍不得而知。這件事發生在天安門城樓西側的南長安街街南口附近,不過只有該名老婦被軍人用槍指嚇的證據,至於後來士兵有否開槍?其生死如何?因為缺乏進一步證據,現在仍未能下結論。但從當時情况判斷,凶多吉少是可以預測的結果,下面是另一個可作佐證的實例。

段昌隆勸阻軍隊遭射殺
值得補充的類似重要案例如下:據吳仁華先生親自見證,當時24歲的清華大學化學工程系應用化學專業應屆畢業生段昌隆,六四凌晨一點半未到,在西長安街西單路口民族宮附近,遇到向天安門推進的第38軍官兵與大批民眾對峙。段昌隆見此情况,好心跑向軍隊勸其不要動武。剛找到一名軍官理論,沒料到他一言不發當胸甩手就是一槍,段昌隆猝不及防,左心室大動脈中彈破裂馬上倒地。目睹慘况的北京醫學院學生立即將他背往最近的郵電醫院急救,但已經返魂乏術。後來院方受到壓力,遇難者遺體共26具,校方、家屬都不能領回,必須統一在6月5日上午8時由政府統一處理。其(輯按:段昌隆)骨灰現埋在北京海淀區的萬安公墓與軍閥段祺瑞為鄰,這真是對現實的莫大嘲諷。

3•18慘案後 政府問責下台
段昌隆何許人也?北洋政府國務總理段祺瑞侄孫是也!1926年3月18日,發生中國現代史上著名的「3.18慘案」。北洋政府衛隊頭目面對段官邸前和平請願學生神經過敏,未經請示擅自下令開火,當場擊斃47人,擊傷200多人。使用的只是單發步槍手槍,未聞使用機槍達姆彈。段祺瑞獲悉後即趕往現場,對遺體長跪不起,答應處罰兇手,並從此終身吃素懺悔。

事發後全國無分左中右,不同階層、社團、知名人士同聲強烈譴責北洋政府暴行。幾代人如雷貫耳,但已在國內課本消失的魯迅名作《紀念劉和珍君》便是其一。在包括萬人遊行公祭及言論、傳媒壓力下,國會和司法系統被迫回應民意,迫使國務院總辭,段祺瑞頒布撫恤令,北洋政府最終亦在慘案一個月內正式倒台。

但客觀地說,段祺瑞汲取了袁世凱獨裁的教訓,向民主共和邁出了一大步。他按照共和精神,遵循民主政制規範,恢復了民國《臨時約法》,也恢復了「民元國會」(民國元年(1912年)的國會選舉),實質地改行西方內閣制。當代史對他的批評指摘,純粹以黨派利益編撰,無限放大「3.18慘案」,完全違反中國民主發展史及其個人操守事實。

六四慘案有組織有預謀 反毋須負責
由此可見,擁有中國第一部新聞法的「反動軍閥政府」,所具備的主權在民、言論自由、新聞自由、集會示威自由、議會權力、司法獨立、教育自主等公民權利,至今仍難望其項背,這才是真實的歷史和國民教育素材!「3•18慘案」是沒有組織、沒有預謀、沒有高層指示、沒有自動武器和裝甲武器的偶發事件,政府尚需要問責下台。「六四慘案」是有組織、有預謀、有高層策劃、有自動武器、裝甲兵器、禁用子彈、化學武器的大屠殺,何者無法無天已經不言而喻。

段祺瑞「生不逢時」,在反動政府而非人民政府擔任執政者,但反而要向人民負責下台,只能安葬在平民公墓。人民政府向人民大開殺戒,反而不用向人民負責,執政者能夠安享晚年安葬在八寶山。段祺瑞與段昌隆一生的不同際遇,同樣圍繞着學運而起伏,是兩個中國大時代的縮影。中間還穿插着段家在文革中,被紅衛兵迫害、批鬥、抄家的另類學運,活脫脫就是半部中國現代史的真實寫照。兩人若泉下相逢,必定會感懷身世,唏噓再三。命運弄人,國運更弄人。

官方追認六四死難官兵 羞辱市民
《明報》,2015年4月7日
(六四密件六之六)

【明報專訊】加拿大駐華大使館的六四密件中,在記述其中一位倖存者,六四凌晨3時至4時的一段摘錄,還有如下案例值得注意:「士兵又向圍着他們的人群開槍,直到子彈耗盡。人們仍然追着士兵,並殺死了一名士兵,把他吊在樹上。」這段話記載的例子,是有真憑實據的,但細節上稍為不同,包括吊死的士兵不止一名,而且也都不在樹上。這顯示出口述者並非親身經歷,而是根據兵荒馬亂中,以訛傳訛得到的二手資訊作為證據所致。當然在那個人人自危的險惡環境中,僥倖生還已不易,資訊閉塞也求證無門,對此實在不必苛責。

第一件事的真相其實是這樣的:死者為第39集團軍116師347團炮兵營榴炮2連士兵崔國政,也是該集團軍極少數敗類。因為39軍長傅秉耀及116師師長許峰,同樣是有血性的中國軍人楷模。都因為六四當時對戒嚴部隊指揮部命令抗命不從,更拒絕向人民開槍,在「平息反革命暴亂」後,分別被貶官調職往蘭州軍區新疆軍分區以及被迫退役轉業。

殺平民士兵成共和國衛士
39軍當時的部隊代號是81043,為冷戰時期抗蘇最前線,瀋陽軍區戰鬥力最強的甲類機械化集團軍。在全國全軍中至今仍屬一流,實力和戰績並不比六四事件中最窮兇極惡的「萬歲軍」38軍差。至於該軍下面的第116師機械化步兵師,當時的部隊代號是81178,也長期位列解放軍四大王牌步兵師中的第二名。

話說當晚那位士兵崔國政,可能孤身一人掉了隊。見到愈聚愈多憤怒的北京市民忍不住大開殺戒,應該因為缺乏戰場經驗及太過緊張,忘記節約56式自動步槍子彈,並使用全自動模式向人群掃射。正在殺得忘形時剛好彈盡,在換彈匣的千鈞一髮之際,憤怒的市民抓住時機一湧而上,捉住崔國政就是一輪拳打腳踢,受傷昏迷後,被人們用繩吊在崇文門立交橋下燒死,而並非如密件中所指吊在樹上。

事後他被中央軍委追認為「共和國衛士」,而自衛反擊的市民則被污蔑為「暴徒」。按官方慣例當然又抓住機會大做死人文章,盡情為其「忍辱負重」歌功頌德,同時藉此盡力羞辱市民。

經歷同樣遭遇的,還有已於2003年撤銷建制的63軍一位普通士兵。北京軍區第63集團軍當時代號是52935,駐守山西省,乃楊尚昆、楊白冰「楊家將」嫡系部隊之一。也是當年首批奉命進京戒嚴的部隊之一,守護人民大會堂,清場時在天安門廣場外圍擔任警戒,並作為38軍督戰隊,萬一38軍陣前倒戈,後面的63軍會馬上彈壓,由此可見鄧小平、楊尚昆當時考慮之周密。

少尉殺得性起遭吊死 市民被視暴徒
63軍通訊四連一排少尉排長劉國庚,在殺得性起後同樣被市民當場抓獲,然後被吊在長安街六部口電報大樓對面,一輛作為阻擋軍車路障的巴士窗外燒死。至於死在他槍口下的冤魂數字,目前仍無從稽考,但應該不少,否則市民不會盛怒至此。然而在正史中卻倒打一耙,把挨子彈的市民妖魔化為主動攻擊軍隊,十惡不赦的「反革命暴徒」。可憐在長期洗腦教育下,無論國內及港澳,這種謬論依然有人相信。

公開的部分密件最後指,軍隊不准救護人員進入,很多傷者因無法得到救治,到處都是痛苦呻吟。這類案例其實也有不少,第24集團軍同樣是首批進京戒嚴的北京軍區「楊家將」嫡系之一,並且是最後撤出北京的,當時的代號是52831,駐守河北省,也跟63軍一樣,已於2003年撤銷建制。

殘殺醫護人員 人民不會忘記
24軍轄下守備第7旅,當時代號51330,六四後被中央軍委授予集體三等功,立功原因包括在中國歷史博物館一帶參與清場,驅逐和押解北京紅十字會志願醫護人員撤離,搜索天安門廣場附近建築物,並封鎖廣場,可能還包括銷毁廣場上殘留的殺人罪證。

24軍轄下另一支部隊步兵第72師(當時代號52829),六四凌晨1時半從公安部大院西北門衝出,一邊向人群瘋狂掃射,殺傷甚眾。一邊越過天安門廣場,與集結在中國歷史博物館西門前的第70師、守備第7旅會合。其後配合其他部隊,在4時半過後「出色完成」了清場任務。

在清場過程中,72師士兵就有殘殺冒着槍林彈雨,自發來回廣場救死扶傷,年僅26歲的北京人民醫院婦產科實習女醫生王衛萍,這種違反國際法的劣績,這些拯救了不少學生的白衣天使,人民同樣不會忘記。終有一天,王衛萍的雕像,會光明正大豎立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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