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47-62。
打菱角(上海兒戲之一)
上海兒戲,其實應該稱為三十年前的上海兒童的遊戲。由於居住環境不同,每一同城市的兒童,都有他們特殊的遊戲方法,所以,上海一般兒童的居住環境,有介紹一下的必要。和香港一般人都住在大廈中一樣,上海的普通家庭,全住在弄堂裏,弄堂有大有小,小至幾十幢房子,大至幾百幢,有圍墻和大門口,自成一國,上海兒童的遊戲,也大都以弄堂為中心。
弄堂之中,又有大弄堂和小弄堂之分,那是屋子與屋子之間的空間。弄堂的大門口直通進去的幹線,是大弄堂;再通往各幢房子的支線,是小弄堂。大弄堂和小弄堂的空間,就是住在弄堂中兒童的遊戲塲所了。一般來說,住弄堂房子的人,很少有汽車,兒童遊戲,可稱安全。
上海兒童最喜歡的遊戲,當推「打菱角」。
所謂「菱角」,是木製的菱形的東西,配以尖銳的鐵脚,用繩子纏索,「打」的時候,纏好繩子,揑在手中,鐵脚向上,然後,手腕迅速而美妙地一翻,同時技巧地將繩子抽向後,菱角就直飛向地,在地上極其迅疾地旋轉,可以轉動相當長的時間。
菱角以其形狀來分,大抵可以分為「盆子菱角」、「橄欖菱角」兩種。橄欖菱角其形較長,是早期出現的一種,由於形狀長,重心不穩,所以打出去之後,旋轉的時間較短,且容易「死」——死,就是打出去之後,根本不轉,只是在地上滾,在比賽的時候,當然極其不利,所以才有後期體形較扁,重心穩定的「盆子菱角」出現。
菱角大都用質地堅硬的木頭製成,製工相當講究,上海老城隍廟中有幾家的出品是上品,旋轉起來,發出一陣輕微悅耳的嗡嗡聲,極其穩定,是兒童的恩物。
菱角的比較規則,相當有趣,人數多少不拘,大抵,先要分成甲、乙兩隊,互相比賽,擧例說,甲隊六人,乙隊六人,共十二人,首先,先在弄堂的空地之上,用粉筆畫一面大圓圈,和一個小圓圈,小圓圈在大圓圈之中,大圓圈稱為「大塘」,小圓圈稱為「小塘」。
開始時,兩隊隊員,各將其菱角,放在小塘的一邊,而由兩隊的隊長先打,兩隊的隊長,必需將打出的菱角,打向己方隊員的菱角上,將己隊隊員的菱角,震彈出大塘之外。菱角一彈出大塘之外,菱角所屬的隊員,就可以將之迅速收起,纏繩,打出,將在小塘邊自己一隊隊員的菱角震出來,雙方比眼明手快,最後一隻,仍在塘內的菱角,就是「坐牢」,放入小塘之內,這時,遊戲才算正式開始,放在小塘內「坐牢」的菱角,遭遇其慘,要任由其他菱角打下來。脚鑿在菱角之上,將菱角身上,鑿成一個一個洞。坐牢菱角的主人,自然心痛不已,同隊的戰友,也個個心焦,盼望有解救的機會。
解救的機會有多種,其一:對方隊員的菱角「死」了;其二,對方隊員的菱角,在大塘內停止旋轉;其三,比較複雜,規矩訂定,菱角下地之後,可以用手掌將之兜起來在掌心旋轉,放下,擊中坐牢的菱角,叫作「抄」,連「抄」三下,就有權用自己的菱角的鐵脚,重重鑿坐牢的菱角——這一鑿,有機會將坐牢的菱角,鑿成兩片。但在「抄」的過程之中,菱角若「死」了,也造成對方有解救的機會。
等到機會出現,坐牢的菱角主人,就可以將死了的菱角,放入塘內,或放在一起,或分別放開,雙方的隊員就又要比眼明手快,要搶先將己方的菱角救出來——震出大塘之外,如果慢一步,坐牢的依然坐牢,不能逃出生天。
打菱角也不一定規定有兩隊,個別的也可以參加,規則是一樣的,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大孩子,家中甚富有,氣力又大,平時打他不過,全弄堂兒童,對之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他得了一隻極佳的新菱角,耀武揚威,前來參加,結果原來的兩隊,同心合力對付他,不救他的菱角,關其「長年坐牢」,從中午一直到傍晚,那隻新菱角,在十餘隻菱角的鐵蹄之下,變得面目全非,其終於投降,從此威風掃地,人心大快。
菱角的那個圓形的小木頂,上海兒童稱為「奶卜頭」,很容易斷裂脫落,所以一般買來新菱角之後,將之斬去,釘上一塊較厚的皮。而一隻身經百戰的老菱角,一拿出來,就可以搏得所有兒童的讚嘆聲。
打菱角不但是全身運動,而且要掌握適當的技巧,也要運用高度的智慧,實在是兒童遊戲中最佳的一種。但時至今日,香港、台灣的兒童,連見都未見過菱角這種東西,上海的兒童,當然更沒有機會再玩這種遊戲,可能打菱角一詞,要變成歷史名詞了。
鬥蟋蟀(上海兒戲之二)
江南氣候,四季分明,上海兒童,就準備玩鬥蟋蟀。上海話中「蟋蟀」另有稱呼,讀作「才績」(這兩個字,只取其音,不是正字,正字查攷不到,要請教高明。上海土語的「才績」,可能是從蟋蟀的別稱「趨織」、「促織」轉化而來的。)
鬥蟋蟀的遊戲,實在可以分為三部份,那就是:買蟋蟀、捉蟋蟀和鬥蟋蟀。
一到秋天,蟋蟀上市,老城隍廟,新城隍廟,以及各處街頭,皆有攤販出售蟋蟀,而所有蟋蟀攤前,也照例兒童群集。蟋蟀的售價不定,豐儉由人,有錢人家的孩子,連盆帶蟋蟀一起買,盆上貼有紅紙條,紅紙條上寫著小販替這隻蟋蟀所取的名字,諸如「紅頭大將軍」、「鐵脚小金剛」之類。這種蟋蟀,自然是驍勇善戰的上價貨,非普通兒童所能問津。
普通兒童所買的蟋蟀,稱為「竹管筒貨色」,小販將這些蟋蟀,放在長約四寸、直徑半寸至一寸的竹筒中,一端用紙或破布塞住,每管內必有一隻蟋蟀,但買的時候,是無從選擇,看不到的,只是順手取一隻,打開來看,可能是缺了一條腿的,也可能是斷了一根刺的,也可以放進盆中,只知道繞盆而走,全然不會開牙,也可能只懂得「瞿瞿瞿」叫之不已,打起來,一點用處都沒有,當然也可能是一頭十分善戰的,全憑運氣,各安天命,由於售價廉宜,兒童倒也十分樂於購買。這是買蟋蟀的情形。
很多兒童,是連「竹管筒貨色」都買不起,或由於嫌「竹管筒貨色」不會有善戰的蟋蟀,那就只有自己去找。上海的市郊,也盛產蟋蟀,到了晚上,瞞著大人,約好了弄堂裏的兒童,一起作伴,到鄉下去捉蟋蟀,眞是緊張刺激,兼而有之。
上海的近郊,有一個毛病,就是墳多,露天棺材多。所謂「露天棺材」,就是棺材裝了死人,並不下葬土中,就那樣放在地上算數。年月一久,這種薄皮棺材就開始朽腐,死人骸骨暴露。所以上海近郊走路踢著死人骷髏,是很尋常的事,偏偏兒童捉蟋蟀,喜歡去鑽墳山窟窿,因為兒童相信那裏才會有好蟋蟀。近棺材者,稱為「棺材蟋蟀」,據稱,自死人骷髏頭中捉到者最佳;近蜈蚣者,稱為「蜈蚣蟋蟀」;近蛇者,稱為「蛇蟋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佳品,絕非尋常在草地和灌木叢中捉到的所能夠比擬的。所以下鄉捉蟋蟀,對年齡較小的兒童而言,實在是一個種畢生難忘的探險行徑。
三十年前,有一晚,月黑風高,秋老虎已過,天氣轉涼,那是捉蟋蟀的好時刻,吃晚飯的時候,大哥便眉來眼去,心中有數,各自上床。等大人看視過之後,就和大哥自後門溜了出去,早已約好的另外三五個同好,已等定在弄堂口,一行人等,直趨徐家匯附近的鄉下,捉蟋蟀去也。那一晚的天色十分黑,到了規定的目的地之後,四下散開,各自點了洋燭,靜聽什麼地方有蟋蟀的叫聲,就用洋燭去照,照著照著,忽然劈面看到一張骷髏,張牙咧嘴,在燭光搖曳之下,彷彿在獰笑。更要命的是,一陣風來,燭火熄滅,當時除了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回頭便逃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奔出不幾步,脚下一滑,又跌進了一條小河濱中,幸而河水不深,只弄得一身汚泥,叫大哥和同行的兒童,拖了起來,急急回家。身上所穿的是一套豆沙色的絨線衫褲,已全是泥漿。為怕大人責駡,在後門口脫了下來,拋了開去,鑽進被頭,兀自發抖。第二早上,同父母訛稱夜來沒有關窗,絨線衫褲叫小俞用長竹竿鈎了去。却未曾想到,這套衣服是新的,家庭經濟環境不好,母親不知幾經辛苦才積錢買了絨線來織衣,才穿了一天就這樣不明不白丟掉了,害得她唉聲嘆氣,愁眉不展,足足一年,當時就後悔不止。一直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難過,而且兄弟兩人,一直不敢對母親道明真相,直到如今,她還以為那眞是叫小偷偷走的。
那次冒險,也算是有成績,大哥捉到了一頭怪蟀,身體小而顏色黑,看來不起眼,但是善鬥無比。不消幾天,在本弄堂之中,已經沒有敵手,被推為本弄堂的代表,和附近弄堂稱王稱霸的蟋蟀決鬥,一樣所向無敵,百戰百勝。大哥愛之若命,錫以嘉名,曰:「無敵大將軍」。無敵大將軍當眞爭氣,一直未曾遇到敵手,到天冷了,鬥蟋蟀已經過時了,未曾輸過一次,大哥決心將之養過冬,第二年再振雄風。可惜寶貝過了頭,怕牠凍死,每晚將盆放在被窩之中,與之同眠。有一晚,大約是睡相不好,早上起來一看,「無敵大將軍」已經被壓死了。兄弟二人,自然傷心不已,合作做其祭文,還記得有「警句」曰:「嗚呼,無敵之大將軍,死也不得其所,不壯烈犧牲於沙盆之中,而慘遭壓扁於屁股之下……」云云。
寫到這裏,又彷彿身在數十兒童之中,你推我擠,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在大盆中的兩隻小虫身上。俄爾,其中一隻敗了,勝的振翅而鳴,衆兒童齊聲高呼,雀躍二尺,而畢竟,三十年過去了。
彈皮弓(上海兒戲之三)
一日正在寫稿,忽然窗口的冷氣機上,傳來一聲巨響,嚇了一大跳,連忙去看,原來是一隻「彈皮弓」,不知是由哪一樓拋下來的,落在冷氣機之上。於是開了窗,用竹桿將之勾了進來,那是一個美國加州出品,用厚夾板鋸成,配以極强有力的橡筋的一隻上佳彈皮弓。彈皮弓是上海兒童十分喜愛的玩具,兒時也頗精於此道,所以一看到這一隻,就知道那是一流好貨,是以前上海的兒童做夢也想擁用的一隻的佳品,奇怪的是,上海兒童嘗試用各種原料來製造好夠力的彈皮弓,却未曾有人想到,用厚木板鋸成,或許,一則是由於厚木板並不多見,二則,用厚木板鋸成彈皮弓的形狀,也相當複雜,不是普通兒童所能做得到的原故。
所謂「彈皮弓」,那是上海兒童對之的稱呼,正確的名字,應該是「彈弓」,上海兒童用的,大都是由樹椏叉,取其形狀適宜的製成。適宜的形狀,是英文字母大寫的Y字。
然後,再在椏叉的兩個分枝上,配以橡皮帶,在橡皮帶之中,是一塊軟皮,用以裹住彈丸,拉直橡皮帶後,就可以將彈丸發射出去。
三十年前,普通上海兒童,連獲得兩條寬橡皮帶的機會,都十分難得,是以一般都用普通橡皮圈連接起來替代。橡皮圈的拉力、彈力,和橡皮帶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彈丸的射程,也相去甚遠。是以擁有一隻橡皮帶的彈皮弓,是足以傲視同儕的了。
除了用樹椏叉之外,還可以用相當粗的鐵線纏成的彈弓,形狀可以隨心所欲,但是基本的結構則是一樣的。
彈皮弓的唯一目的,自然是發射「子彈」。子彈也有相當多種,有的用紙摺成,大都是用泥搓了丸晒乾;或圖其質硬,將泥搓了丸之後,趁大人不覺,放入煤球爐子之中,將之燒乾,則泥丸變成了略有磚質,堅硬得多,射程可以遠一點。
彈丸的搓揑,也很有講究。要搓得圓,大小相若,那樣子,在發射的時候,就易於瞄準。
玩彈皮弓,是一件可以好也可以壞的遊戲,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相當危險的遊戲。
玩得好,彈皮弓用來作為射擊靶子,看誰得分多,就像是成人的射擊運動一樣,有「眼貨好」(瞄準能力高)的,眞能百發百中。而用彈皮弓來射麻雀,更是驚險刺激。麻雀的反應相當靈敏,人一在十尺之內,就很難再接近。所以用彈皮弓射麻雀,得萬分機會和極高的瞄準力,要眼明手快。不經長時期的訓練,很難射得到麻雀,一羣兒童,伏在隱蔽處,各以彈皮弓伏射麻雀,可以消磨整日,有不知時間之旣過。
作為危險的玩具,是因為彈皮弓有一定的破壞力,泥丸勁射而出,玻璃應聲而碎,是頑童對付「仇人」的武器之一。「頑童」的仇人,無非是平日對兒童嚴厲兇惡的大人。直接襲擊大人,上海兒童無此大膽,只好向這種人的住所出氣,其人家中,少不得經常去配玻璃了。兒時在上海住一條弄堂並不算大,有一家甚是顯赫,其子自法國留學回來,當時是一個青年畫家,(現在已經蜚聲國際,成為藝術大師了)。這位法國留學生,娶了一位妻子,是女高音歌唱家,每日清晨,在陽台上練其歌喉。兒童自然不能欣賞叫救命式的歌喉,而每日天沒有亮,就被她「叫」醒,不多久,全弄堂兒童都合謀對策,對付的方法,就是彈皮弓。
一日清晨,晨曦朦朧,十餘個兒童,發狠起了個早,一起找有利陣地埋伏好,等那位女高音一出現,立時彈丸齊飛,集中目標。
這次的頑童行逕可以肯定未曾傷人,只是擊碎了幾塊玻璃,但是聲勢却確實不凡,如同一塲小小的戰役,而且,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自此之後,練歌在室內擧行,早上可以睡得晏一點了。但連帶的後果是,幾乎全弄堂所有兒童的彈皮弓,全都被抄出來,加以毀滅,而且切實警告,以後不能再玩。
由於彈皮弓可以傷人,可以毀物,是十分危險的玩具,所以沒有什麼家長肯讓兒童自由玩彈皮弓的。兒童收藏自己的彈皮弓,如同收藏秘密武器一樣,要好好和大人鬥法才行。
突然,對落在冷氣機上那隻品質如此佳妙的彈皮弓的來源可想而知了,那自然是鬥法失敗,收藏不密,或是在玩的時候闖了禍,所以才被家長夾手自窗口之中拋出來了!
打彈子(上海兒戲之四)
打彈子,也是上海兒童喜愛的遊戲之一。
彈子,是用玻璃製成的圓球體,通常玩的那種,直徑大約是一公分左右。這東西,在香港,粵語稱為「波子」,香港兒童玩起來,大都一盒一盒的買,價格相當便宜,遊戲的方法不詳。彈子在上海時,普通家庭的兒童,也視為珍寶,不易獲得,一顆彈子,可以玩上好幾年,有時還特地將彈子放在石上,將彈子的表面,磨出細細的砂粒,這種磨成砂面的老資格彈子,好處是在打的時候不易滑出手指,而且易於瞄準。要磨一顆彈子磨得合乎理想,不但要花很多時間,而且還要靠很好的手勁,不是有經驗,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彈子的玩法很多,但不論什麼玩法,最根本的,是一定要將彈子「打」出去。所謂「打」,是將彈子抓在手中,放在食指和手掌的中間,然後,用拇指中間的指節骨,用力將彈子撥向外,彈子就會勁疾如矢地彈出去。
以上所述的,是打彈子的正宗手法,打出去的彈子,勁直有力,易於瞄準目的物。而初學者和不夠資格的,另有一種玩法,是將彈子用拇指的指甲中撥出去的,非但打不遠,而且玩得時間久了,拇指指甲下的一層皮,會翻起來,乃至鮮血淋漓。對這種不正確的手法,上海兒童有一個嘲弄的稱呼,名為「打老太婆彈」。一羣兒童在彈子,未學會正確打法的兒童,決不敢參加,為的是怕避免被人嘲笑,一定要一個躱起來,等到手法練得純熟了,才敢亮相,參加集體遊戲。
打彈子的遊戲,十分有趣,人數不限,地點大都是在弄堂之中,約摸可以分為三種:
(一)塘彈:打塘彈,是先在地上,劃一個方塊,方塊的大小,視參加人數多少而論,再在方塊之中,劃上縱線和橫線,這個方塊,就是「塘」。玩的時候,每個人,拿出兩顆至五顆子彈來,放在「塘」的線交岔處,作為目標,然後,在相隔一定的距離處開始「打」。放在塘中的彈子,就是目標,打出去的彈子,能擊中放在塘中的彈子,並將之擊出塘外者,該枚彈子,便歸擊中者所有,一直到塘中的彈子全部打完,就結束這一局。
塘彈需要相當的技巧,不但要瞄準,而且,打出去的時候,手力的輕重,要掌握得恰到好處,不然一下子自己的彈子滾得太遠了;第二次再打,就根本沒有機會擊中。而如果太輕,打出去的彈子不幸留在塘內,這顆彈子,也就成了其他人打擊的目標了。
(二)洞彈:洞彈的遊戲方法,比較複雜,是利用弄堂中下水渠鐵蓋上的凹洞來玩的,選上幾個相隔不太遠的洞。遊戲的參加者,先要捱次將自己的彈子,全打進洞去。打入第一個洞之後,取出彈子來,自洞邊跨出一「虎口」作為起點,再向第二個洞進軍。等到規定的洞打完之後,這顆彈子就可以有權去擊其他參加者的彈子,打中其他人的彈子,即歸擊中者所有。
一直在懷疑,這種遊戲的方法,是從外國傳進來的。因為玩洞彈有些「術語」,絕對不是中國話,不過每一個上海兒童皆能朗朗上口而已。例如有一條規則,已過了所有洞的人,有權禁止未過完所有洞者棄權——有時,考慮到自己的彈子打出去,反而會接近對方,而被對方擊中之際,可以棄權。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行使禁止權的就大叫「弗裏斯山洞派山」。這七個字用上海音叫出,可以肯定絕無中國語言的含義在,曾經考慮過,這遊戲若從英國傳過來的話,這句話,是不是「Please Say Don't Pass」的音譯呢?這要等有心人去考證一番了。
(三)自由彈:自由彈是相當刺激的一種打法,大多數是兩個人參加,而且多半的情形之下,那是一種「決鬥」性質的比賽,或是甲、乙兩條弄堂推出的高手,或是一條弄堂之中,兩大高手技術差不多,達到「一豆不能容二雄」的時候擧行。
所謂「自由彈」,就是全然不受塲地的限制,輪流追擊對方的彈子,一擊中,即歸所有。當自由彈比賽進行之際,常有大隊兒童跟著參觀,吶喊助威。而兒童覺得特別刺激的是,打其他種玩法,輸出去的彈子,都不是尋常自己慣用的、下過苦功磨沙的那枚。但自由彈則否,何彈被人擊中,何彈即歸人家所有,輸出去一枚自己精心打磨過的彈子,心痛之甚,實在難以言喻。
三十年前,曾被弄堂公推,和另一條弄堂的一位高手,進行自由彈決賽,從弄堂打起,經過馬路,一直打到離家相當遠的國泰戲院後面,歷時三小時餘,結果是大敗而歸。將苦心精研、視為瓌寶的七顆彈子,全輸給了對方。傷心之餘,還要受到對方的揶揄。後來和對方談判,以供應對方七天養蠶用的桑葉為條件,才將七顆心愛的彈子換了回來。而對那位高手,眞是口服心服。至今猶記得,有一顆彈子是被他在大約十尺之外,將右手放在左掌之上,一擊中的,眞是輕脆玲瓏,采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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