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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27日星期四

(213) 倪匡:十年一覺集貝夢

倪匡:〈十年一覺集貝夢〉
《中國時報》(台北)第八版,「遊戲好文章」專欄,
民國七十年(1981)三月一日。

集貝,就是收集貝殼,那是一九六三年到一九七九年之間本人最熱衷的業餘活動。說是說業餘活動,可是所化費的時間、精力,只怕十倍於寫作的時間,見者咸以「瘋狂」呼之,但就是沈湎其間,變趣無窮。一貝在手,終日不倦,考其學名,查其出處,逢人談話,三句不離貝殼。甚至有時想買一件衣服,算算價錢,可值某種貝殼一枚,因而寧願縮衣節食,去換那枚貝殼。

可是突然之間,對貝殼的熱情冷却,興趣改變,集貝的熱情過去,轉向音響方面。於是,但聞新機唱,那管舊具髒,移情別戀矣。

然而,十六年來,有始,也有末;倒也有不少事,可以記一記。

一個貝殼收集狂
是怎樣開始收集貝殼的呢?這得先從一種奇異的心理現象說起。這種心理現象無以名之,只好稱之為「收集狂」。不幸,本人正是這種「狂疾」的患者。凡是一大類,其下又有許多分類的東西,都有收集興趣,例如郵票、洋酒、飼養各種熱帶魚、金魚(那是另一種形式的收集)等等,一旦開始收集,就不能自制,越多越好。

那一天,我逛百貨公司,看到櫥窗中有一盒貝殼,大約有十餘種,形狀、顏色不一,甚是可愛,就順手買了下來。那時候,心裡在想,集集貝殼,倒也不錯,相當有趣,如此而已。做夢也想不到,軟體動物有十二萬種之多,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有貝殼,有的在沙灘上垂手可得,有的萬金難求。若是當日對軟體動物稍有常識,絕對不會墜入收集貝殼的陷阱之中。等到有了十足够的常識之後,已然一失足成十年恨。想要回頭,泥足深陷,幾經痛苦,才能自拔,已然是遍體鱗傷了,眞是爲人處世,處處有陷阱,一不小心,就會上當。

人和人之間,人和物之間的機緣,眞是玄妙之極,像那天逛百貨公司,若是繞過了那個櫥窗不走,或是根本去看一場電影,不去逛百貨公司,看不到那盒貝殼,自然不會開始收集貝殼。那麼,許許多多生活在深達一千公尺海底的稍有貝殼,也不會到我的手中,也不會認識許許多多本來絕無可能認識的人,做了許許多多本來絕不會去做的事,一生的遭遇,都可能改變。

但是偏偏,就是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之中,看到了這盒貝殼,買下了,於是一生的運命、生活,當爲之改變,除了說那種機緣玄妙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解釋。

最近在台北,走進一家專售蝴蝶標本的店家,看到琳瑯滿目、各形各樣美麗之極的蝴蝶標本,收集狂大發;單像店中所有的,每樣都買一種,開始收集蝴蝶標本。幸而店主人做生意甚是死板,一定要照他規定的,一框一框買,不肯拆散。驀地驚醒了癡狂人,不能有這個開始,於是落荒而逃。若不是店主人這一下子,如今早已忙於蝴蝶分類、標本儲存,那還有什麼時間來寫「集貝始末」!

和蝴蝶沒有緣,和貝殼的緣分,却濃得化不開。

船自反地來,載有我的貝殼郵包
那一小盒貝殼帶回來中,原來盒中,只有普通俗名,也不知道哪一隻屬哪一類,本來興趣也不會如此高,恰好內弟學生物,有幾本關於貝類的書,借來一看,有幾隻貝殼,赫然在書中有圖片一模一樣,有關貝殼的資料之詳載,有趣之極;這才知道,每一隻貝殼都可以寫一篇小傳。於是,致力於購買有關貝殼的書籍。

不多久,就買到了一本《世界貝殼和它的價格》一書。這本書是美國馬文博士所著,不但所載的貝殼多,而且在每一枚貝殼之後標上這枚貝殼在市場上的價值。更有甚者,是這本書的後面附有世界各地主要貝殼商的名單!

本來,對貝殼有了興趣之後,致力搜集,奈何貝殼的來源不多。海灘上拾了些,全是經過海水經年累月的沖刷,面目全非。有的不但色澤大變,連形狀也不復保留,根本無從查考。軟體動物大都可供食用,於是在飯店進食,來一盤「五味血蚶」,將蚶子殼帶回去;一打石蠔,蠔殼珍而重之收起來;「蛤蜊燉蛋」中的蛤蜊殼,可以從蛋湯中撈起來;「油泡螺片」的響螺殼,就非得上廚房去找不可。

算這樣蒐集法,能收得了多少?一旦得了貝殼商的名單,如獲至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於是,購最新型電動打字機一具。可惜打字學不會,就用一隻手指敲鍵盤。託人寫了一封「樣版」信,漏夜打了數十封,一一按址寄出。

信寄出之後,不到半個月,澳洲的回信來了,夏威夷的回信來了,威斯康辛的回信來了,加拿大的回信來了,斐濟島的回信來了,英國、法國、德國的回信來了,東非洲、南非洲、西非洲的回信來了。大都附有「目錄」,卽貝殼的名字和價格,全都齊備,全部可以用郵購的方式,向他們購買。

那一陣子,其快樂眞是無可比擬,揮其相宜者,在目錄上,不是一枚一枚的揀,而是整批整批的要,「我要全部,望能打一折扣」。世界各地的貝殼商,大約是看本人瘋狂得可憐,所以大都天良發現,紛紛主動打折扣,自六折至八折不等,人種無論紅黃白,具惻隱之心則一。

各種不同幣值的匯票,一張一張,寄將出去,並且附加空郵郵包的費用。可惡的是,有的貝殼商竟不理會花錢大爺的願望,硬是說空郵太貴,改寄海郵。海郵何等緩慢,日日看報上的船期,等船自澳洲來、自東非洲來,可能載有我正望穿秋水的貝殼郵包。

龍宮翁絨螺一枚,換電影劇本一個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為了等郵包,茶飯不思,頭髮白了無數,總算一個郵包接一個郵包,陸續到達。

大約不到半年,貝殼的數量便迅速膨脹,有了一千枚以上不同的貝殼。

直到這時,才知道大錯鑄成,無法回頭了。

鑄成大錯的情形是,想不到各種貝殼竟有如此之多,如果早知道有那麼多,一定不會全部蒐集,而是集其中的一類。

例如,只集其中的寶貝科,只有三百種左右,或只集芋螺科,不過四百種;骨螺,六百種左右;渦螺,三百餘種;蛾螺,不到一千種;扇貝,兩百餘種而已;筍螺,不到一百種,翁絨螺更少,全世界已發現者不過十三種。

但是一上來,什麼都收,加起來,可供蒐集的有上萬種之多,貝殼一到,分門別類,登記儲放,大木櫃小木櫃,大玻璃櫃小玻璃櫃,替代了養魚全盛時期的魚缸。櫃上疊櫃,搖搖欲墜的情景,看得來客心驚肉跳,坐立不安。等到實在放不下之際,索性就在住所之旁,租了一個單位,攸為放貝殼之用,「瘋狂」之聲,更不絕於耳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貝殼越來越多,越集越精,要求已越來越高,普通貝殼,幾乎全已集齊。目標轉向稀有貝殼,首先向翁絨螺進軍。

翁絨螺這個名稱很陌生,但一提起「龍宮寶貝」一定盡人皆知。龍宮寶貝就是翁絨螺的一種。翁絨螺是種古時生物,具有雙心臟系統,生物學家認為早已絕種。到十九世紀,才能深歧之中發現了第一個活的標本,稱之為「活化石」。那是在生物學上極具價值的一種生物。由於它們在深海中生活,又極為稀少,想要獲得一枚它的貝殼,自然不是易事。

當時的正業之一是撰寫電影劇本,電影界人活動能力强,活躍於港台兩地,曾公開宣稱:「誰能替本人找到一枚龍宮翁絨螺者,可交換絕對用心撰寫之電影劇本一個。」

不少電影界朋友紛紛出馬,但一直失望。直到本人親自出馬,於一九七○年間親自來台,才輾轉託人,得到了一枚極其完整的龍宮翁絨螺貝殼。

附帶說一句,龍宮翁絨的貝殼,雖然難得,但決不如一般報章所渲染的那樣可成「國寶」。這種貝殼被發現數量甚多,接近一千枚。在翁絨螺科之中,它的貝殼也不是最難得的。

一枚旣得,豪意陡生,發狠勁曰:「所有已發現的翁絨螺,一定要來齊了才罷手。」

和百慕達銀行副總裁,暢談貝殼三小時
後來,毅然和貝殼恩斷義絕,也和當日豪氣下發狠勁有關。

當時,一面還收集其他貝殼,一面有翁絨螺的消息,就不肯放過。在台北街頭,見到寺町翁絨螺放在盛古董的玻璃盒中,價值高達五千美元之譜。幸而當時對貝殼已頗有認識,明知那是騙外行的,雖然在櫥窗外徘徊良久不去,但没有去引頸就戳。不旋踵,卽以美元兩百的代價,得到了一枚。而紅翁絨螺來得更易。接下來,非洲翁絨螺來了,高腰翁絨螺來了,薩氏翁絨螺來了,阿爾米納斯翁絨螺也來了,已有了七種之多。

其時也,在貝殼搜集界已頗有地位,也和一些同好組成了「香港貝類協會」,各地集貝者書信來往,不在話下,有來到香港的也以本以為第一目標,非見一見不可。一日,來了一個體重百餘公斤,身高兩公尺的大亨,乃百慕達銀行的副總裁,帶了幾個隨員,降駕蝸居,暢談貝殼達三小時。幾個隨員强打精神,痛苦莫名。這位副總裁先生,癡迷貝殼程度,不在本人之下,連銀行年報,都用貝殼做封面。

外來朋友看貝殼,有時令人啼笑皆非。一次,有一位女士來自加拿大,說要看看本人的收藏。問她要看哪一類,說是全要看。當時告訴她,本人收集的超過六千種,每種看十秒,要看將近十八小時。這位女士態度堅決,一定要看。結果除去了中飯、晚飯時間外,硬是看了近十小時。至今不能確定,她是為了看貝殼,還是為了那兩餐豐富的「中國飯」!

結果就在這位副總裁手上,得了第八枚翁絨螺,阿當氏翁絨螺。

這枚阿當氏翁絨螺標本,後來落入中華民國著名的貝殻收集家藍子樵先生手中。藍先生近作《台灣的稀有貝殻》一書,內容之豐盛,印刷之精美,真足以為中國人爭光!

有了八種之後,繼續努力,可是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却一點結果也沒有。難得聽到消息,日本方面有一枚貝氏翁螺要出讓,立刻去信。回信說已被人家打長途電話來訂了去,訂購的是歐洲某公爵云。又聽說中美洲的絕頂稀品芝瑪翁絨螺有新的發現。一位深水潛水家發現了三枚,興奮之餘,上升水面太快,因而喪生。遠端將之賣出來,這次乖了,打電話去問,也已被人捷足先得。買主是美國電影界大亨,在南太洋有一個私人島嶼,建有私人的貝殼館云云。

這種釘子碰得多了,想想自己是什麼東西,賣文爲生,三餐勉爲其難,有條新褲子穿穿,走起路來已經要高視闊步,如何去達到這種豪奢的願望?恰好好友金庸又題字相贈,中有「舉世貝殻藏家,或雄於賣,或為王公貴胄」之語,一言驚醒夢中人。這等不自量力之爭,切切不可再做下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過去十餘年,没有鬧個三餐不繼已是大幸。再下去,非落得個身後蕭條不可!

於是,毅然放棄,登報出售。在《夏威夷貝殼新聞》上登了一則小廣告,從買進變成賣出,各地買家紛至沓來。一位法國買法,看中了全部翁絨螺,感動得流淚,說做夢也想不到一個中國人手中會有七種翁絨螺之多(其中之一已爲藍先生購去),一面在其茶中不斷加糖,一面又大口吞飲遠年白蘭地,一面狂簽旅行支票。簽到後來,哀求給他留下少許,以作回程之需。可是在商言商,硬是鐵起心腸,逼他去當首飾,賒借免談,頗具商業天才焉!

十年一覺集貝夢,贏得空頭專家名
建設難,破壞容易。十餘年心血收集來的貝殼,不到半年便已十去八九。其間有的一大箱一大箱被人搬走,也無暇去理會多少;有的買來時的原包裝還未拆開,便已經易了主。剩下的,放在晒台上的儲物箱之中,八百多天,未曾一顧,興趣一消失,當日爲珠爲寶的東西可以棄如敗屣。可知物品本來是没有價值的,價值是基於人對它們的需要或愛好而已。

十餘年收集貝殼,最熱心時期,曾和旅港的英國人雷克.路德合作,出了一本書,攝影、撰文,親力親為,這本名為《香港的寶貝和芋螺》一書,倒也銷了兩千本左右,剩下的一大堆,如今正在生蟲中。

爲了替貝殼標本攝影,靜物攝影的全套設備、拍下的幻燈片之多,連自己看了也搖頭。但總算,也成了專家。專家的學問是「海洋軟體動物貝殼分類」。

正是:
十年十覺集貝夢,贏得空頭專家名!

2019年6月23日星期日

(212) 倪匡推普三則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80-81、92。

國語
國語,一稱普通話,是一種很多中國人都會聽、會說的語言,但在中國有些省份,特別是南方省份之中,卻並不流行。中國的方言實在太複雜,同是中國人,往往無法作任何交談。所以要一種大多數人都會的語言。國語是一種極實用的語言,在中國的土地上,超過七成的中國人可以用這種以北京語為基礎的語言交談。國語絕對不是北京話,北京話和廣州話一樣,只是一種方言。所以,大家要學的是國語,不是北京話。國語易學,北京話難學。有意推廣國語的,這一點不可不知,不然,推廣工作就一定事倍功半。

容易
地道的國語,也十分難學,不應該是學習者的目標。而且,一般來說,若已超過二十歲,想學會標準國語,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學得能聽能說,已經可算是大功告成。福建人說國語有福建口音,上海人說國語有上海口音,廣東人說國語有廣東口音,全都不要緊,大家說得通、聽得懂,目的就已經達到了。要達到這種地步,實在並不困難,大約每天練習一小時,一個月已可有成;多說多聽之後,三個月就可以大成了。那麼少的時間,去掌握一種中國人普通使用的語言,實在是化算之極的事情,不應該不肯去學。

方言
王亭之老大七月十日,話及中學生的作文問題,甚是中肯。文字是思想的反應,一個人如果在思想時用的語言是一種,要他在通過文字表達時用另一種語言的習慣來表達,那是一種束縛,必然造成困難、詞不達意。老大提出的方法是「聽其自然」,那麼自然流暢通順。不過,問題在於,這樣一來,香港中學生所寫的文字,只能在粵語流行地區流通,一出了粵語區就沒有看得懂了。在台灣時,曾和不少喜用台灣土語來表示「鄉土」的作家也提及過這個問題,「鄉土」是夠「鄉土」了,離鄉之後,無人能懂,這是好現象麼?

(211) 倪匡:上海兒戲七篇(下)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63-74。

採桑葉(上海兒戲之五)

上期在〈打彈子〉時提及,和一個高手,比賽「自由彈」,結果大敗而歸,要以供應對方七天餵蠶用的桑葉,將輸去的七顆子換回來。養蠶,也是上海兒童喜愛的遊戲之一。

嚴格來說,喜歡養蠶的,大都是女童。男童也喜歡養蠶,但是男童養蠶的樂趣在於採桑葉。採桑葉之驚險刺激,鬥智鬥力,實在無出其右。

養蠶一定要用桑葉,上海是大城市,根本沒有桑林。雖然有一定數量的小販自郊外採了桑葉來賣給養蠶的兒童,但是一來不是每天都有得供應,二來桑葉不夠新鮮,而蠶是兒童的寵物,總希望牠們能有最新鮮的食物。於是,就得動腦筋去採。

採桑葉,首先得找桑樹。上海並沒有專生長桑樹的地方。不過,偶而有些花園洋房的花園內,會有一株或兩株桑樹。這類桑樹,大都十分高大,枝葉繁茂,有高到與三層樓齊者。

採桑葉的第一個步驟,自然是看好了哪裡有桑樹。兒童的精力無限,上海市區大,要發現哪一個花園中有桑樹,並不是容易的事;不過在分工合作之下,也可以有很大的收穫。等到相準了哪一棵桑樹是目標,那就要開始行動了。參加行動的突擊隊隊員,必需身手靈敏,反應快捷,長於爬樹;而且,還要長相可愛,圓頭圓腦,不惹人討厭,更要擅於表情——這些條件,全是準備在失手之後,易於博取花園主人的同情而設。而事實上,失手的機會是相當大的,因為所謂「採桑葉」也者,實則乃侵入他人的花園偷桑葉之謂也。

在誓師出發之前,塲面也很壯觀,往往有一羣女童,或是同弄堂的鄰居,或是同學,或是同學的姐妹等等來送行,神情充滿殷切的期望。突擊隊員,也自然而然,在心底升起一股英雄之感——男童是極喜歡替女童服務的。在兒童的心目之中,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意圖,只覺得能替女童做點事,自己彷彿就强大了許多而已。

到了目的地之後,如果那株看準了的桑樹有樹枝伸出圍牆之外的,那事情就十分容易,只要將綁住石塊的繩子拋上去纏住樹枝,幾個人合力拉動繩子將樹枝壓向下而斷折,檢起斷枝,趁花園主人尚未發覺之際,拔脚就跑,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了。

只不過這樣的情形,千載難逢。因為上海桑樹不多,而桑葉的需要十分殷切,如果有桑樹的樹枝伸在墻外的,早就被別人用上述的方法採走了,如何還輪得到你去採?所以,在大多數的情形之下,需要爬墻。

爬墻,就是要翻過花園的圍墻去。那需要幾個人合力,個子最大的在最下面,用叠羅漢的方式一個一個叠上去。個子最小的一個,自然在最上面,這個子小的一個,所負的責任自然也最重大,因為是要靠他翻進墻去負起採桑葉之任務的。筆者個子矮小,每逢此等情形,自然是責任最重的一個。

好在上海花園洋房的圍墻大都不高,翻過墻頭,直奔桑樹,桑樹如果不高,可以採用繩子綁石頭的辦法;桑樹如果高,就得爬上去。有幾次,爬在樹上,正在恣意採桑之際,忽然發現花園主人已在樹下相候,那份狼狽,自然不可言喻,只好在叱喝聲中,乖乖地爬下來。幸而三十年前,上海的花園洋房主人都相當慷慨,只要不是窮凶極惡,破壞他的桑樹,只是揀小枝剪下來,於樹無損的話,大都是輕責幾句算數;而且,在絕大多數的情形之下,還肯讓人將採下的桑葉帶走。

遇上人好對付,遇上畜牲,可就麻煩得多了。

花園洋房養有大狗,這些看屋狗多半受過訓練,體型往往比人高大。一旦撲了上來,眞是魂飛魄散,除了大叫救命之外,別無他法。

有一次,在徐家匯一家人家採桑葉,被一羣鵝追著來咬,眞是奇慘無比。那羣鵝兇惡之甚,叫他們逼在花園角落,眼看要遭亂鵝分屍了,主人出來,才將鵝羣叱退。主人是一位老者,極和藹,將在墻外把風的「同行」也叫了進去,一人分配了一大叠桑葉,並且還允許我們時時去拿桑葉。這位慈祥長者姓時,當時年幼,實在不記得,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但在記憶中,他決不會普通人就是了。

採桑葉,在蠶入眠之際,還可以在意外收穫。樹上纍纍的桑椹,已經紅得發紫,一放進口,就是滿口又甜又香的漿汁,至今還未曾吃過比爬在樹上吃到的桑椹更美味的水菓,往往可以吃到全身一片紅汁回家。

舊日上海和今日香港不同,對陌生人的戒心不如今日香港之甚。如果現在在香港花園洋房的主人忽然發現有一羣兒童在爬墻,不報警者幾稀。人與人之間的隔膜越來越甚,許多舊日兒童所能享受到的歡樂,今日兒童聽來,像是天方夜譚一樣了!

扯「扯鈴」(上海兒戲之六)

扯鈴是一種玩具,又名「空竹」,也叫「响鈴」。作為玩具來說,扯鈴(上海兒童的叫法)的歷史,相當悠久,在出土的漢磚上,雕刻的雜技家,已經有玩空竹的圖案,而扯扯鈴,也一直是一種十分受歡迎的雜技項目。不過兒童玩扯鈴,雖然有玩得極好的,目的却不在乎花樣,而在於扯鈴所發出的那種洪亮、悠遠的「洪洪」聲响。

玩扯鈴是有季節性的,是在冬季,農曆年的前後。一到那時候,大街小巷,各弄堂之中,都可以聽到扯鈴所發出的「洪洪」聲响,這種聲响,聽來十分震耳,而且極其單調,眞不明白何以兒童、少年,會如此喜歡聽那種聲音,扯鈴一响,在家裏就躭不住,非要出去玩一下不可。如果是現在,聽見這種震耳欲聾的單調聲响,一定會火冒三千丈,給它弄得煩躁不堪了,所以,兒童、少年的心情,和成年人是完全不同的。可惜的是,所謂「兒童、少年問題專家」,全是成年人,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情會起截然不同的變化,專家云乎哉!究竟懂得多少兒童心理,而成年人又有多少能設身處地,為兒童著想一下的?此所以兒童問題,永遠存在,無法解決者也。

以上是題外話,扯鈴,共分兩大類,一類是「雙鈴」,另一類是「單鈴」。

雙鈴,是有兩個發出聲响的圓盤,單鈴只有一個。這圓盤是空心的,竹製,邊上有許多空,在急速旋轉之際,由於空氣的振盪,而發出宏亮的聲響。

照情形來看,應該是雙鈴的聲音較响才對。可是事實上,單鈴的聲音,遠比雙鈴來得响亮,當兒時,很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現在想來,大約是由於單鈴的旋轉速度較快,自然聲音也比較响。另一方面,雙鈴的兩個發聲的圓盤,相隔太近,聲音可能由於共振而消失了一部份,其情形就像身歷聲收音機的兩隻揚聲器放得太近,聲音會變得混淆不清一樣。

扯鈴在玩的時候,還有另外一些工具,就是兩枝兩尺來長的竹枝,和連在竹枝上的繩子。利用繩子的扯動,使扯鈴急速地旋轉。

雙鈴是初級的扯鈴,很容易學會。筆者有一個缺憾,就是先天沒有平衡感,脚踏車是人人都學得會的東西,身手靈敏的,幾小時就會騎了,但曾苦學脚踏車達兩星期之久而學不會,只好放棄。

又,有輪子的「跑冰鞋」,也只會玩單脚的,兩隻脚全穿上了跑冰鞋,非摔交不可。後來到了北方,去學正式的滑冰,不知摔了多少交,也折斷了七八柄滑冰鞋上的刀,就是不能像人家那樣在冰上自由來去,所以才發現了自己有這個缺憾。同時也明白了小時候何以看來不比人家蠢,但是始終只能扯雙鈴,就是沒有法子學會扯單鈴的原因。因為單鈴一邊輕,一邊重,是不平衡的。

一般兒童,在雙鈴玩得成熟之後,就開始玩單鈴了。單鈴的製作,有極其講究者,柄是紅木的,且鑲有銀絲。這樣的單鈴自然價值不菲,一般兒童是玩不起的,要富家子弟才行。

但是,能擁有好單鈴的,未必玩得好。有時買了鈴來,要請高手來玩,來發揮它的最高性能——發出它能發出的最大聲响。

筆者的哥哥,都極精於扯鈴之道,玩單鈴尤其玩得精通,所以時時有機會看他表演,也時時有人拿了極精緻的扯鈴來請他玩。

他由於技藝精熟,不但可以使單鈴尖的一端著地,在地上旋轉,再撈起來;還可以使扯鈴沿著因雙臂張開而伸直了的繩子,上上下下;更可以將繩子一張,將扯鈴彈高,再接住,繼續玩下去。

有一次,一個富家兒童請他玩一隻好扯鈴,那隻單鈴,眞是美麗之極,在圓盤的面上,不知用什麼東西鑲成的圖畫,是麻姑獻壽圖。一玩起來,聲音宏亮、清脆、悠遠,眞是鈴中的極品。

等到圍觀的人一多,他就表演起來了,將扯鈴彈上半空,越彈越高。最後,可與三層樓的房子相齊,旁觀者自然過癮之至,可是扯鈴的主人在一旁,可就汗流浹背,因為只要一個失手,扯鈴落下地來,就立時粉身碎骨,化為烏有者也。

天津一帶的兒童也玩扯鈴。上海附近的幾個城鎮,更加流行。除此之外,以中國之大,其他地方的兒童似乎並不熱衷於扯鈴。如今在香港、台灣,要找一個扯鈴,幾乎離過登天,不知何故。

但正如前文所述,如今兒童不玩扯鈴,眞是成年人的福音!

上海兒戲(結束篇)

接連記憶了許多上海兒戲,那是犖犖大者,是普遍流行,而受到廣大兒童歡迎的幾種。事實上,上海兒童的遊戲極多,如女童喜歡的踢毽子、跳繩,以及一九四八年之後流行的「跳橡皮筋」——等到跳橡皮筋流行之際,筆者已不再是兒童,只知道跳橡皮筋的花式十分之多,動作極其複雜。女童優為之,男童大都望筋浩嘆。大抵女性喜歡比較複雜細緻,叉麻將也是一樣,太太小姐喜歡叉「無奇不有」。而男性則喜歡簡單、爽快的遊戲,打麻將,也將純清張的較過癮焉!

上海兒戲之中——還有「雜戲」,可以分述如下:

(一)飛鏢:飛鏢有兩種,其一的「鏢」是紙摺成的,頭尖、尾寬,用以比較遠近,看誰飛得遠。

紙摺飛鏢的技術頗有講究,摺得好的,用力拋出去,可以飛得相當遠。一般比較小一點的豆堂,可以從弄堂口直飛到弄堂尾的圍牆,距離大約也有一百公尺左右,不可等閒視之。

摺紙的秘訣,是頭要重,尾要寬。但是也要恰到好處,用力向前拋去之際,要運巧勁,使「鏢」呈拋物線前進,才可以飛得遠。

紙鏢比賽在弄堂中進行之際,相當緊張,行人皆要避讓。大抵避讓的人是抱著「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之心吧!

另一種,是有針尖的鏢,取一支筷子,在筷子的兩端剖成十字,嵌上尖針——大頭針、舊的唱針(這東西現在也成古董了)等等,然後,大家比「眼貨」(寧波話),在牆上揖上木板,畫上圓圈。這種飛鏢遊戲,直到現在還相當流行。當然所用的木鏢不是自製的,重而結實得多,有一次在玩具店拿起來看看,甚是驚駭,這種鏢射中要害,極易一命嗚呼,自製的鏢一樣可以達到遊戲的目的,比較安全得多。自然,倒霉起來,射中眼睛,一樣麻煩,所以這種有針的飛鏢,也是家長禁止的遊戲之一。

(二)豆腐夾子:所謂「豆腐夾子」,要費點解釋功夫。這東西和豆腐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上海兒童都叫它為「豆腐夾子」。玩的時候,叫作「刮豆腐夾子」。

「豆腐夾子」是用十支裝的香烟盒子做成的。十支裝硬盒烟包,有外殼,有內芯,兩件合起來,恰好製成一隻「豆腐夾子」。製法相當複雜,無法用文字形容,也難以用圖來表示。

製成後的「豆腐夾子」是一個兩寸見方,很硬深的卡紙疊在一起的紙餅,兩旁邊在折疊的過程之中有空隙,可以許多隻插在一起。

在玩「刮豆腐夾子」的時候,是各將「豆腐夾子」三或四枚,放在固定的方框中,而用手中的豆腐夾子脫手斜拋下去,將方框中的豆腐夾子帶出來的為勝。

刮豆腐夾子看起來好像單調,但實際上玩起來十分有趣。豆腐夾子是紙製的,很輕,如何要在向下斜拋出之際,將地上其他的豆腐夾子帶出來,眞正非要有極熟練的技巧不可。

而在手法熟練之後,豆腐夾子一脫手,碰到地上,會發出輕脆的「拍」、「拍」聲,如北方趕車的車把式手中的皮鞭然。生手去揮,沒有聲音,熟手隨便一揮,就聲如爆竹,刮豆腐夾子的情形,也是一樣。

在刮豆腐夾子流行之際,「拍拍」之聲,到處可聞。大人看來又髒又沒有用的一隻「豆腐夾子」,在兒童心目之中,就是無價之寶。大人和兒童對於玩具的觀念是不同的,成人著眼於值錢,但兒童著眼於好玩。而成年人心目中的「好玩」和兒童心目中的「好玩」,又有很大的距離,這種情形一直在繼續著,此所以時時見到兒童摒成年人買的價值不菲的玩具而不顧,熱衷於玩半邊破皮球。成年人和兒童的想法不同,所以,由成年人設計出來的玩具,眞正能受兒童歡迎的極少,唯有兒童自己創造出來的遊戲才能普遍流行。

上海的兒戲自然還有很多,但辰光長,有的已經記不清楚,有的沒有什麼可記之處,所以寫到這裏,算是結束。其所以要寫兒童遊戲的原因,是因為覺得香港兒童,簡直沒有遊戲可言。

香港的兒童可分兩類,一類是家長注重學業的,兒童除了讀書做功課,還是讀書做功課。一類是家長不管的,兒童就在街上遊蕩,看來和「三毛」一樣,不去聚賭,已是上上大吉。何來遊戲?是否是居住的環境太擠?還是兒童的想法變了,不想遊戲了?還是自己老了,不知道兒童其實是有遊戲的?

這些問題,只怕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2019年6月21日星期五

(210) 倪匡:民國上海兒戲七篇(上)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47-62。

打菱角(上海兒戲之一)

上海兒戲,其實應該稱為三十年前的上海兒童的遊戲。由於居住環境不同,每一同城市的兒童,都有他們特殊的遊戲方法,所以,上海一般兒童的居住環境,有介紹一下的必要。和香港一般人都住在大廈中一樣,上海的普通家庭,全住在弄堂裏,弄堂有大有小,小至幾十幢房子,大至幾百幢,有圍墻和大門口,自成一國,上海兒童的遊戲,也大都以弄堂為中心。

弄堂之中,又有大弄堂和小弄堂之分,那是屋子與屋子之間的空間。弄堂的大門口直通進去的幹線,是大弄堂;再通往各幢房子的支線,是小弄堂。大弄堂和小弄堂的空間,就是住在弄堂中兒童的遊戲塲所了。一般來說,住弄堂房子的人,很少有汽車,兒童遊戲,可稱安全。

上海兒童最喜歡的遊戲,當推「打菱角」。

所謂「菱角」,是木製的菱形的東西,配以尖銳的鐵脚,用繩子纏索,「打」的時候,纏好繩子,揑在手中,鐵脚向上,然後,手腕迅速而美妙地一翻,同時技巧地將繩子抽向後,菱角就直飛向地,在地上極其迅疾地旋轉,可以轉動相當長的時間。

菱角以其形狀來分,大抵可以分為「盆子菱角」、「橄欖菱角」兩種。橄欖菱角其形較長,是早期出現的一種,由於形狀長,重心不穩,所以打出去之後,旋轉的時間較短,且容易「死」——死,就是打出去之後,根本不轉,只是在地上滾,在比賽的時候,當然極其不利,所以才有後期體形較扁,重心穩定的「盆子菱角」出現。

菱角大都用質地堅硬的木頭製成,製工相當講究,上海老城隍廟中有幾家的出品是上品,旋轉起來,發出一陣輕微悅耳的嗡嗡聲,極其穩定,是兒童的恩物。

菱角的比較規則,相當有趣,人數多少不拘,大抵,先要分成甲、乙兩隊,互相比賽,擧例說,甲隊六人,乙隊六人,共十二人,首先,先在弄堂的空地之上,用粉筆畫一面大圓圈,和一個小圓圈,小圓圈在大圓圈之中,大圓圈稱為「大塘」,小圓圈稱為「小塘」。

開始時,兩隊隊員,各將其菱角,放在小塘的一邊,而由兩隊的隊長先打,兩隊的隊長,必需將打出的菱角,打向己方隊員的菱角上,將己隊隊員的菱角,震彈出大塘之外。菱角一彈出大塘之外,菱角所屬的隊員,就可以將之迅速收起,纏繩,打出,將在小塘邊自己一隊隊員的菱角震出來,雙方比眼明手快,最後一隻,仍在塘內的菱角,就是「坐牢」,放入小塘之內,這時,遊戲才算正式開始,放在小塘內「坐牢」的菱角,遭遇其慘,要任由其他菱角打下來。脚鑿在菱角之上,將菱角身上,鑿成一個一個洞。坐牢菱角的主人,自然心痛不已,同隊的戰友,也個個心焦,盼望有解救的機會。

解救的機會有多種,其一:對方隊員的菱角「死」了;其二,對方隊員的菱角,在大塘內停止旋轉;其三,比較複雜,規矩訂定,菱角下地之後,可以用手掌將之兜起來在掌心旋轉,放下,擊中坐牢的菱角,叫作「抄」,連「抄」三下,就有權用自己的菱角的鐵脚,重重鑿坐牢的菱角——這一鑿,有機會將坐牢的菱角,鑿成兩片。但在「抄」的過程之中,菱角若「死」了,也造成對方有解救的機會。

等到機會出現,坐牢的菱角主人,就可以將死了的菱角,放入塘內,或放在一起,或分別放開,雙方的隊員就又要比眼明手快,要搶先將己方的菱角救出來——震出大塘之外,如果慢一步,坐牢的依然坐牢,不能逃出生天。

打菱角也不一定規定有兩隊,個別的也可以參加,規則是一樣的,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大孩子,家中甚富有,氣力又大,平時打他不過,全弄堂兒童,對之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他得了一隻極佳的新菱角,耀武揚威,前來參加,結果原來的兩隊,同心合力對付他,不救他的菱角,關其「長年坐牢」,從中午一直到傍晚,那隻新菱角,在十餘隻菱角的鐵蹄之下,變得面目全非,其終於投降,從此威風掃地,人心大快。

菱角的那個圓形的小木頂,上海兒童稱為「奶卜頭」,很容易斷裂脫落,所以一般買來新菱角之後,將之斬去,釘上一塊較厚的皮。而一隻身經百戰的老菱角,一拿出來,就可以搏得所有兒童的讚嘆聲。

打菱角不但是全身運動,而且要掌握適當的技巧,也要運用高度的智慧,實在是兒童遊戲中最佳的一種。但時至今日,香港、台灣的兒童,連見都未見過菱角這種東西,上海的兒童,當然更沒有機會再玩這種遊戲,可能打菱角一詞,要變成歷史名詞了。

鬥蟋蟀(上海兒戲之二)

江南氣候,四季分明,上海兒童,就準備玩鬥蟋蟀。上海話中「蟋蟀」另有稱呼,讀作「才績」(這兩個字,只取其音,不是正字,正字查攷不到,要請教高明。上海土語的「才績」,可能是從蟋蟀的別稱「趨織」、「促織」轉化而來的。)

鬥蟋蟀的遊戲,實在可以分為三部份,那就是:買蟋蟀、捉蟋蟀和鬥蟋蟀。

一到秋天,蟋蟀上市,老城隍廟,新城隍廟,以及各處街頭,皆有攤販出售蟋蟀,而所有蟋蟀攤前,也照例兒童群集。蟋蟀的售價不定,豐儉由人,有錢人家的孩子,連盆帶蟋蟀一起買,盆上貼有紅紙條,紅紙條上寫著小販替這隻蟋蟀所取的名字,諸如「紅頭大將軍」、「鐵脚小金剛」之類。這種蟋蟀,自然是驍勇善戰的上價貨,非普通兒童所能問津。

普通兒童所買的蟋蟀,稱為「竹管筒貨色」,小販將這些蟋蟀,放在長約四寸、直徑半寸至一寸的竹筒中,一端用紙或破布塞住,每管內必有一隻蟋蟀,但買的時候,是無從選擇,看不到的,只是順手取一隻,打開來看,可能是缺了一條腿的,也可能是斷了一根刺的,也可以放進盆中,只知道繞盆而走,全然不會開牙,也可能只懂得「瞿瞿瞿」叫之不已,打起來,一點用處都沒有,當然也可能是一頭十分善戰的,全憑運氣,各安天命,由於售價廉宜,兒童倒也十分樂於購買。這是買蟋蟀的情形。

很多兒童,是連「竹管筒貨色」都買不起,或由於嫌「竹管筒貨色」不會有善戰的蟋蟀,那就只有自己去找。上海的市郊,也盛產蟋蟀,到了晚上,瞞著大人,約好了弄堂裏的兒童,一起作伴,到鄉下去捉蟋蟀,眞是緊張刺激,兼而有之。

上海的近郊,有一個毛病,就是墳多,露天棺材多。所謂「露天棺材」,就是棺材裝了死人,並不下葬土中,就那樣放在地上算數。年月一久,這種薄皮棺材就開始朽腐,死人骸骨暴露。所以上海近郊走路踢著死人骷髏,是很尋常的事,偏偏兒童捉蟋蟀,喜歡去鑽墳山窟窿,因為兒童相信那裏才會有好蟋蟀。近棺材者,稱為「棺材蟋蟀」,據稱,自死人骷髏頭中捉到者最佳;近蜈蚣者,稱為「蜈蚣蟋蟀」;近蛇者,稱為「蛇蟋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佳品,絕非尋常在草地和灌木叢中捉到的所能夠比擬的。所以下鄉捉蟋蟀,對年齡較小的兒童而言,實在是一個種畢生難忘的探險行徑。

三十年前,有一晚,月黑風高,秋老虎已過,天氣轉涼,那是捉蟋蟀的好時刻,吃晚飯的時候,大哥便眉來眼去,心中有數,各自上床。等大人看視過之後,就和大哥自後門溜了出去,早已約好的另外三五個同好,已等定在弄堂口,一行人等,直趨徐家匯附近的鄉下,捉蟋蟀去也。那一晚的天色十分黑,到了規定的目的地之後,四下散開,各自點了洋燭,靜聽什麼地方有蟋蟀的叫聲,就用洋燭去照,照著照著,忽然劈面看到一張骷髏,張牙咧嘴,在燭光搖曳之下,彷彿在獰笑。更要命的是,一陣風來,燭火熄滅,當時除了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回頭便逃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奔出不幾步,脚下一滑,又跌進了一條小河濱中,幸而河水不深,只弄得一身汚泥,叫大哥和同行的兒童,拖了起來,急急回家。身上所穿的是一套豆沙色的絨線衫褲,已全是泥漿。為怕大人責駡,在後門口脫了下來,拋了開去,鑽進被頭,兀自發抖。第二早上,同父母訛稱夜來沒有關窗,絨線衫褲叫小俞用長竹竿鈎了去。却未曾想到,這套衣服是新的,家庭經濟環境不好,母親不知幾經辛苦才積錢買了絨線來織衣,才穿了一天就這樣不明不白丟掉了,害得她唉聲嘆氣,愁眉不展,足足一年,當時就後悔不止。一直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難過,而且兄弟兩人,一直不敢對母親道明真相,直到如今,她還以為那眞是叫小偷偷走的。

那次冒險,也算是有成績,大哥捉到了一頭怪蟀,身體小而顏色黑,看來不起眼,但是善鬥無比。不消幾天,在本弄堂之中,已經沒有敵手,被推為本弄堂的代表,和附近弄堂稱王稱霸的蟋蟀決鬥,一樣所向無敵,百戰百勝。大哥愛之若命,錫以嘉名,曰:「無敵大將軍」。無敵大將軍當眞爭氣,一直未曾遇到敵手,到天冷了,鬥蟋蟀已經過時了,未曾輸過一次,大哥決心將之養過冬,第二年再振雄風。可惜寶貝過了頭,怕牠凍死,每晚將盆放在被窩之中,與之同眠。有一晚,大約是睡相不好,早上起來一看,「無敵大將軍」已經被壓死了。兄弟二人,自然傷心不已,合作做其祭文,還記得有「警句」曰:「嗚呼,無敵之大將軍,死也不得其所,不壯烈犧牲於沙盆之中,而慘遭壓扁於屁股之下……」云云。

寫到這裏,又彷彿身在數十兒童之中,你推我擠,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在大盆中的兩隻小虫身上。俄爾,其中一隻敗了,勝的振翅而鳴,衆兒童齊聲高呼,雀躍二尺,而畢竟,三十年過去了。

彈皮弓(上海兒戲之三)
一日正在寫稿,忽然窗口的冷氣機上,傳來一聲巨響,嚇了一大跳,連忙去看,原來是一隻「彈皮弓」,不知是由哪一樓拋下來的,落在冷氣機之上。於是開了窗,用竹桿將之勾了進來,那是一個美國加州出品,用厚夾板鋸成,配以極强有力的橡筋的一隻上佳彈皮弓。

彈皮弓是上海兒童十分喜愛的玩具,兒時也頗精於此道,所以一看到這一隻,就知道那是一流好貨,是以前上海的兒童做夢也想擁用的一隻的佳品,奇怪的是,上海兒童嘗試用各種原料來製造好夠力的彈皮弓,却未曾有人想到,用厚木板鋸成,或許,一則是由於厚木板並不多見,二則,用厚木板鋸成彈皮弓的形狀,也相當複雜,不是普通兒童所能做得到的原故。

所謂「彈皮弓」,那是上海兒童對之的稱呼,正確的名字,應該是「彈弓」,上海兒童用的,大都是由樹椏叉,取其形狀適宜的製成。適宜的形狀,是英文字母大寫的Y字。

然後,再在椏叉的兩個分枝上,配以橡皮帶,在橡皮帶之中,是一塊軟皮,用以裹住彈丸,拉直橡皮帶後,就可以將彈丸發射出去。

三十年前,普通上海兒童,連獲得兩條寬橡皮帶的機會,都十分難得,是以一般都用普通橡皮圈連接起來替代。橡皮圈的拉力、彈力,和橡皮帶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彈丸的射程,也相去甚遠。是以擁有一隻橡皮帶的彈皮弓,是足以傲視同儕的了。

除了用樹椏叉之外,還可以用相當粗的鐵線纏成的彈弓,形狀可以隨心所欲,但是基本的結構則是一樣的。

彈皮弓的唯一目的,自然是發射「子彈」。子彈也有相當多種,有的用紙摺成,大都是用泥搓了丸晒乾;或圖其質硬,將泥搓了丸之後,趁大人不覺,放入煤球爐子之中,將之燒乾,則泥丸變成了略有磚質,堅硬得多,射程可以遠一點。

彈丸的搓揑,也很有講究。要搓得圓,大小相若,那樣子,在發射的時候,就易於瞄準。

玩彈皮弓,是一件可以好也可以壞的遊戲,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相當危險的遊戲。

玩得好,彈皮弓用來作為射擊靶子,看誰得分多,就像是成人的射擊運動一樣,有「眼貨好」(瞄準能力高)的,眞能百發百中。而用彈皮弓來射麻雀,更是驚險刺激。麻雀的反應相當靈敏,人一在十尺之內,就很難再接近。所以用彈皮弓射麻雀,得萬分機會和極高的瞄準力,要眼明手快。不經長時期的訓練,很難射得到麻雀,一羣兒童,伏在隱蔽處,各以彈皮弓伏射麻雀,可以消磨整日,有不知時間之旣過。

作為危險的玩具,是因為彈皮弓有一定的破壞力,泥丸勁射而出,玻璃應聲而碎,是頑童對付「仇人」的武器之一。「頑童」的仇人,無非是平日對兒童嚴厲兇惡的大人。直接襲擊大人,上海兒童無此大膽,只好向這種人的住所出氣,其人家中,少不得經常去配玻璃了。兒時在上海住一條弄堂並不算大,有一家甚是顯赫,其子自法國留學回來,當時是一個青年畫家,(現在已經蜚聲國際,成為藝術大師了)。這位法國留學生,娶了一位妻子,是女高音歌唱家,每日清晨,在陽台上練其歌喉。兒童自然不能欣賞叫救命式的歌喉,而每日天沒有亮,就被她「叫」醒,不多久,全弄堂兒童都合謀對策,對付的方法,就是彈皮弓。

一日清晨,晨曦朦朧,十餘個兒童,發狠起了個早,一起找有利陣地埋伏好,等那位女高音一出現,立時彈丸齊飛,集中目標。

這次的頑童行逕可以肯定未曾傷人,只是擊碎了幾塊玻璃,但是聲勢却確實不凡,如同一塲小小的戰役,而且,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自此之後,練歌在室內擧行,早上可以睡得晏一點了。但連帶的後果是,幾乎全弄堂所有兒童的彈皮弓,全都被抄出來,加以毀滅,而且切實警告,以後不能再玩。

由於彈皮弓可以傷人,可以毀物,是十分危險的玩具,所以沒有什麼家長肯讓兒童自由玩彈皮弓的。兒童收藏自己的彈皮弓,如同收藏秘密武器一樣,要好好和大人鬥法才行。

突然,對落在冷氣機上那隻品質如此佳妙的彈皮弓的來源可想而知了,那自然是鬥法失敗,收藏不密,或是在玩的時候闖了禍,所以才被家長夾手自窗口之中拋出來了!

打彈子(上海兒戲之四)

打彈子,也是上海兒童喜愛的遊戲之一。
彈子,是用玻璃製成的圓球體,通常玩的那種,直徑大約是一公分左右。這東西,在香港,粵語稱為「波子」,香港兒童玩起來,大都一盒一盒的買,價格相當便宜,遊戲的方法不詳。彈子在上海時,普通家庭的兒童,也視為珍寶,不易獲得,一顆彈子,可以玩上好幾年,有時還特地將彈子放在石上,將彈子的表面,磨出細細的砂粒,這種磨成砂面的老資格彈子,好處是在打的時候不易滑出手指,而且易於瞄準。要磨一顆彈子磨得合乎理想,不但要花很多時間,而且還要靠很好的手勁,不是有經驗,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彈子的玩法很多,但不論什麼玩法,最根本的,是一定要將彈子「打」出去。所謂「打」,是將彈子抓在手中,放在食指和手掌的中間,然後,用拇指中間的指節骨,用力將彈子撥向外,彈子就會勁疾如矢地彈出去。

以上所述的,是打彈子的正宗手法,打出去的彈子,勁直有力,易於瞄準目的物。而初學者和不夠資格的,另有一種玩法,是將彈子用拇指的指甲中撥出去的,非但打不遠,而且玩得時間久了,拇指指甲下的一層皮,會翻起來,乃至鮮血淋漓。對這種不正確的手法,上海兒童有一個嘲弄的稱呼,名為「打老太婆彈」。一羣兒童在彈子,未學會正確打法的兒童,決不敢參加,為的是怕避免被人嘲笑,一定要一個躱起來,等到手法練得純熟了,才敢亮相,參加集體遊戲。

打彈子的遊戲,十分有趣,人數不限,地點大都是在弄堂之中,約摸可以分為三種:

(一)塘彈:打塘彈,是先在地上,劃一個方塊,方塊的大小,視參加人數多少而論,再在方塊之中,劃上縱線和橫線,這個方塊,就是「塘」。玩的時候,每個人,拿出兩顆至五顆子彈來,放在「塘」的線交岔處,作為目標,然後,在相隔一定的距離處開始「打」。放在塘中的彈子,就是目標,打出去的彈子,能擊中放在塘中的彈子,並將之擊出塘外者,該枚彈子,便歸擊中者所有,一直到塘中的彈子全部打完,就結束這一局。

塘彈需要相當的技巧,不但要瞄準,而且,打出去的時候,手力的輕重,要掌握得恰到好處,不然一下子自己的彈子滾得太遠了;第二次再打,就根本沒有機會擊中。而如果太輕,打出去的彈子不幸留在塘內,這顆彈子,也就成了其他人打擊的目標了。

(二)洞彈:洞彈的遊戲方法,比較複雜,是利用弄堂中下水渠鐵蓋上的凹洞來玩的,選上幾個相隔不太遠的洞。遊戲的參加者,先要捱次將自己的彈子,全打進洞去。打入第一個洞之後,取出彈子來,自洞邊跨出一「虎口」作為起點,再向第二個洞進軍。等到規定的洞打完之後,這顆彈子就可以有權去擊其他參加者的彈子,打中其他人的彈子,即歸擊中者所有。

一直在懷疑,這種遊戲的方法,是從外國傳進來的。因為玩洞彈有些「術語」,絕對不是中國話,不過每一個上海兒童皆能朗朗上口而已。例如有一條規則,已過了所有洞的人,有權禁止未過完所有洞者棄權——有時,考慮到自己的彈子打出去,反而會接近對方,而被對方擊中之際,可以棄權。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行使禁止權的就大叫「弗裏斯山洞派山」。這七個字用上海音叫出,可以肯定絕無中國語言的含義在,曾經考慮過,這遊戲若從英國傳過來的話,這句話,是不是「Please Say Don't Pass」的音譯呢?這要等有心人去考證一番了。

(三)自由彈:自由彈是相當刺激的一種打法,大多數是兩個人參加,而且多半的情形之下,那是一種「決鬥」性質的比賽,或是甲、乙兩條弄堂推出的高手,或是一條弄堂之中,兩大高手技術差不多,達到「一豆不能容二雄」的時候擧行。

所謂「自由彈」,就是全然不受塲地的限制,輪流追擊對方的彈子,一擊中,即歸所有。當自由彈比賽進行之際,常有大隊兒童跟著參觀,吶喊助威。而兒童覺得特別刺激的是,打其他種玩法,輸出去的彈子,都不是尋常自己慣用的、下過苦功磨沙的那枚。但自由彈則否,何彈被人擊中,何彈即歸人家所有,輸出去一枚自己精心打磨過的彈子,心痛之甚,實在難以言喻。

三十年前,曾被弄堂公推,和另一條弄堂的一位高手,進行自由彈決賽,從弄堂打起,經過馬路,一直打到離家相當遠的國泰戲院後面,歷時三小時餘,結果是大敗而歸。將苦心精研、視為瓌寶的七顆彈子,全輸給了對方。傷心之餘,還要受到對方的揶揄。後來和對方談判,以供應對方七天養蠶用的桑葉為條件,才將七顆心愛的彈子換了回來。而對那位高手,眞是口服心服。至今猶記得,有一顆彈子是被他在大約十尺之外,將右手放在左掌之上,一擊中的,眞是輕脆玲瓏,采聲雷動!

2019年6月20日星期四

(209) 《倪匡三拼》之旁觀的一章(下)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140-168。

偉大時代與偉大作品
雷健

我的老友倪匡,在九月十八日的《星辰》上(輯按:疑指香港《星島日報》副刊〈星辰〉),透露他正著手寫一部名叫《毛主席萬歲》的長篇小說,斷續寫了十年,已完成不少初稿,并發表了其中一些章節,看了之後,十分歡喜,也頗有感慨。

把倪匡稱為「我的老友」這可沒有「高攀」或自我標榜之意,而是符合實際的。倪匡與我,差不多同一時間從大陸到了香港,他從上海來,我從廣州來,來後不久,就認識了,并且同在一個機構工作。倪匡當年之雜文,筆鋒之尖銳,捕捉問題之敏捷,立塲之明確,為香港政論式的雜文開了一條新路。就這一點意義來說,我們不但是老友,還是戰友。當時我甚窮,我的第一副眼鏡,還是倪匡和另一位現在外國的朋友凑錢為我配的。

倪匡與我,因而可稱為老友了。

在大陸,倪匡與我有著不同的經歷。我一直在黨委宣傳部和黨報工作,也進過「幹部學習班」即第一代的「五七幹校」,但地方只在廣東中西部一隅,見聞都很狹小。

而倪匡,當時却在公安部門工作,我認識過不少曾在公安部門工作的朋友,他們的經歷都是多姿多采的,倪匡也是這樣。他旣在蘇北一帶貧瘠的地方工作過,也曾率領勞改隊(?)遠赴內蒙古,而且因為接觸的多是勞改犯、老百姓,所以對其生活的社會之本質,有明確深刻的理解。「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倪匡正是這一類人物。他早期的一本中篇小說《呼倫池的微波》,出色地描寫了那廣漠草原的景色和美麗的神話,只可說明他生活領域之廣闊和藝術描寫的才能。

倪匡後來「轉了行」,成為人所共知的武俠小說作家和劇作家。說實在的,他的武俠小說我一本也沒有看過,他編劇的電影我也一部沒有看過。然而他在報上寫的其他文章和小說,我却是天天非看不可,是他的忠實讀者。

這些年來,甚少和倪匡見面,但我常想,以倪匡的才能,難道只寫些武俠小說、電影劇本就算了嗎?至少,他應該是中國的巴爾扎克,而且他是應該超越巴爾扎克的輯按:法國十九世紀名作家)。其實,他只要把他年青時代的經歷如實地描寫出來,就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文藝作品了。

直到九月十八日在《星辰》上看到他的《毛主席萬歲》的一節,才知道他早已準備寫這一類的一本書,而且很認真,寫了不久,這使我高興得忍不住立刻在電話向他祝賀。

我和倪匡這一種年紀的人,在那暴風驟雨,地覆天翻的一九四九年前,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在那一段日子裏,我們都勇敢地,或許是狂熱地,跳進生活洪荒的主流,沒有怯懦,也沒有逃避。我們這一代,在青年時可能做過錯事,也可能是大錯事,但我想我們都不會後悔,因為當年我們是憑著眞正、單紀的理想(輯按:疑有刊誤)而跳進時代洪流中心的。說實在,我們的青年時代,雖然相當艱苦,也相當痛苦,可是我們過得有意義,并沒有白活,所以不必後悔,我想倪匡會同意我這一「鑑定」。

這一個大變動的時代,這一種有血有淚的生活,是應該有人把它寫出來——用文藝的形式形象地表達出來的。我認為,倪匡是應該寫出如此的一部文藝作品的人。因為在香港,雖然有文學寫作才能的人不少,身歷兩種社會的人也不少。但,有寫作才能的人,未必有深切的生活體驗;有這種生活體驗的人,也未必有相應的寫作才能。而倪匡,旣有這種身經兩種社會制度的生活體驗,也有令人佩服的寫作才能,所以「毛主席萬歲」這一本文藝作品,不但應該寫,而且我深信也一定寫得好。

「毛主席萬歲」!這是一句倪匡和我在年青時期都高喊過的口號,而且當年我們都是眞誠地,激動地喊,其情形大概跟後來的「紅衞兵」一樣。只是越到後來,看得多人,想得多了,才越了越發覺這五個字後面蘊藏著的欺騙和盲目性。現在甚至中共也不再叫這五個字了。但回想當年,這五個字,製造了多少血淚、悲劇、醜惡、愚昧甚至死亡!而當時,有人對倪匡和我之類幼稚又狂熱的青年人說:我們是「參加革命」,我們是生活在「革命隊伍」中。

這是一個動盪而雄偉的時代,像這樣的一個時代,必需有相應的文藝作品把它反映出來。

我這位老友倪匡,是担任這個角色的適當人選。
希望倪匡趕快把這一部作品寫出來,使我們這一代曾經勇敢地生活過、曾經犯過錯誤、曾經愛過、恨過的人,無愧於青年時期顚沛流離的生活,無愧於哺育了我們的這一個壯偉的時代。

倪匡
藍海文

很久很久不見倪匡,偶然見面,叫聲:「衣其!」

倪匡說:「能叫我衣其的沒有幾個了!藍海文你沒有變嘛!」
彼此都沒有變,從衣其到倪、魏力、衞斯理和沙翁,衣其仍然是衣其,藍海文仍然是雷健。

衣其分身有術,四頭八臂:旣是著名的武俠小說家兼寫了二百多部電影劇本的編劇家的倪匡,又是撰寫「女俠木蘭花」的魏力,旣是著名的科學幻想小說家的衞斯理,又是第一流雜文作家的沙翁。他像名詩人上官予兄筆下凡那隻白鳥,「眼睛把夢想燃亮/燦美如是」,「熱血亦如踴躍的旭日/凌空而飛騰」,倪匡的高遠令人心折。

十八年前倪匡就以衣其的筆名撰寫「虻居雜文」,到現在,他仍最喜歡他的處女作,當時祇賣了三十多本的那部文藝小說。倪匡有許多的突破和天賦,始終超然得有如天馬行空的瀟灑,一件時髦的T恤或花恤衫,象徵著青春也體現著時代,他眞正懂得生活,那爽朗的格格格的笑聲與飛奔的蹄聲是呼應著的。

倪匡這一代,是成熟的一代,沒有三十年代的幼稚與愚昧,他們所付出的努力與所享受的成果也相等的。

(三人行)

倪匡一直在變變變!
周恒

第一次見倪匡,又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給我當時的印象,至今天熟絡之後,依舊一樣,那就是他的笑聲响亮、說話很快,卻是博學。

天南地北,倪匡健談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從閒聊中,最易知道一個人的修養到那個階段,而倪匡當然可以拿滿分。

那時的倪匡,十多年前,仍在寫《女黑俠木蘭花》,也寫衞斯理,亦寫劇本。那時他在搜集貝殼,也大量的養魚,家裏魚缸達九缸。所以,那時候倪匡自稱作「九缸居士」。

倪匡是個妙人,初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愛穿夏威夷恤、短褲、涼鞋,不那麼喜歡上街。

當時倪匡就說了,他不喜歡上街,寫稿之餘就是在家中看貝殼書籍、餵魚、做木工(許多人不知道,有段時間,倪匡喜歡木工,家裏的衣櫃都是他自己做的,而且成績認眞不賴!)。他更笑說,喜歡洗衣,有時出露台晾衣,隣居以為他是耽在家中吃軟飯的男人。

後來,倪匡忽然興趣變了,愛打扮起來,一口氣做了幾十套西裝。

那個時候,記憶中倪穗(倪匡的千金)開始看爸爸的《木蘭花》,大概女兒會是最嚴格苛求的讀者,我們看木蘭花看得廢寢忘餐,但十歲左右的倪小姐,卻老是抓著爸爸的書說這兒不通,那處又不通,反正一天到晚就說他老爹不通,後來倪匡說無詞以對,就祇得說:「不通就是不通,反正妳爹就是靠這些不通把妳養大?」

再隔一些日子,在倪匡開始重新修訂還珠樓主的《蜀山劍客傳》那段時期,倪匡對養魚的興趣,已過了顚峯時候,家中祇剩魚缸兩三隻。

曾笑問倪匡,為何不養海水魚,倪匡開玩笑說:「倪太不批准,倪太說有一尾海水魚入門,她馬上出去!」氣得倪太忙忙在旁邊抗議,此話是倪匡編出來的。

不過,後來倪匡卻說,他研究過,海水魚實在不宜在魚缸飼養,化學鹽混出來的鹹水是一個問題,最重要問題在水壓,海水魚養在魚缸裏,壽命不會超過半年,這才是他不去養的原因。

後來倪匡搬家了。

新房子裏再不見到魚缸,卻是一台一台的HiFi(輯按:貴價音響),大的揚聲器,擴音機前級後級一大堆。不消說,倪匡的興趣已轉到聽交响樂,他的要求也變成失眞程度如何才能減至最低。

噢!幾乎忘了一件事,倪匡空餘時愛刻印章,記得看過他親手刻的一個閒章:「船到橋頭自然直」,當時曾求過,請他送個刻好的石頭給我,一幌眼,又是十多年了。

記得一晚深夜,倪匡夫婦到訪舍下,在門前,倪匡看到我們擱著一段枯樹,立刻一見鍾意,那段枯樹是在颱風過後,在垃圾站檢回來的。

倪匡就一直磨著,他家裏的東西,隨便我們選一樣,任何東西都可以,祇要用來交換這段枯樹頭。

交換沒成功,倪家這麼多珍玩寶貝,枯樹頭卻檢自路旁,由此可以知兗,倪匡的價值觀,並不似一般俗子凡夫!

除了龍井、鐵觀音,倪匡不喝其他茶,至於酒,到倪匡家最好就是喝酒,因為他的任何珍藏的酒都有,而且是慷慨地招呼朋友,自然,倪家更好茶待客。

上倪家常令人忘返,就因為一杯茶,與健談的主人,於是龍門陣擺開,時間怎樣過去,誰都不會留意。

倪匡寫科幻小說要有音樂伴奏
張弓

見到倪匡,你馬上覺得這個世界沒有失望、沒有悲觀、沒有頹喪,你永遠讓你覺得人生充塞著希望、樂觀、積極,而存在,是一種幸福。

我喜歡和倪匡在一起,欣賞他那份豪邁,佩服他的淵博學問,更驚訝他那永不枯竭的活力。

他對任何人一視同仁,即使是初見的朋友,倪匡也會和他談得很誠懇,笑得很誠摯。

倪匡的笑聲當眞是他的金字招牌,笑得眞,笑得實,絕對能使人感染到那笑容沒有任何虛僞。

很多人都說,倪匡長得英俊瀟洒,我曾端詳他好幾次,覺得果然言之有理,如果拍電影,要他當主角絕對沒有問題。因為他不只外型出衆,說起話來,七情上面,手足並用,比起港台一些「木頭」演員,要精彩不知多少。

倪匡今日的成就是令人羨慕的,他是邵氏的編劇,手法之佳,劇本之多,環顧東南亞,找不到第二個人。

倪匡曾在香港酒店的咖啡座向我說了一件頗有趣的事,他說他第一個劇本是替大導演張徹編的,編好後送給張徹,想不到張徹改了又改,改得面目全非。最後他發覺只有四個字沒有改,那是:「倪匡編劇」!

倪匡是一個文壇奇才,我說這話,絕對不是吹捧,他編劇之多(邵氏過去的劇本,幾乎有一半是他編的)已是人盡皆曉,而他下筆之快,當眞是「倚馬可待」。他一提起筆,就不會中斷,文思滾滾,筆走龍蛇,一小時可以寫三千字。他不只從事編劇,還從事武俠小說的寫作,最近台北遠景出版社就出版了他的武俠小說全集,銷路奇佳。

倪匡和武俠小說泰斗金庸是要好的朋友,在倪匡價值一百多萬的豪華住宅裏,懸掛著的是金庸親筆撰寫的對聯。

「金庸的小說簡直好得不得了!」倪匡對金庸是由衷的佩服,也因此他寫了一本書:「我看金庸小說!」

其實倪匡最大的成就應該是在科幻小說都是匠心獨運,佈局詭譎,緊扣讀者的心絃,擁有一定的讀者羣。

環顧港台作家,寫科幻而有成就的,除了倪匡,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這是倪匡足以引為自豪的。

除了寫作,倪匡的嗜好很多。過去,他收集貝殼,研究貝殼,而且寫這方面的專書,卓業成家。最近,興趣改變,迷上Hi Fi發燒友,書房裝滿音響設備,他的習慣是一邊聽音樂一邊寫稿,一心二用,自得其樂

名成利就,為人爽朗熱情,外貌又英俊瀟洒,像倪匡這麼一個響噹噹的人物,恐怕會有不少女讀者迷戀著他罷?改次見到倪匡,一定要「拷問拷問」他!

「相信風水,風水便存在!」
燕青

忘記了是誰說起過,倪匡寫過一篇有關風水的文章。

想不到倪匡對於風水也有研究,這不奇怪,例如高陽會替人排八字算命,金庸精研佛經,依達會唱歌,古龍能夠寫酒經,寫文章的朋友,大都是多才多藝。

很早便想找倪匡那篇談風水的文章來看,因為我業餘喜歡研究掌相之外,近年來也涉獵風水的學理,倪匡旣然和我有同好,這篇文章豈能不讀?

到書局去找倪匡寫風水的書,書局的人說沒有。見到倪匡的時候,卻忘記了問他,這篇文章刋登在什麼地方。無意之間看倪匡以「衞斯理」筆名寫的奇幻小說,卻發現了這篇文章,原來是一篇小說,刋在一本叫做《地圖》的書裏。

這篇寫風水的小說,內容十分精彩。前半部是談述兩個堪輿師替一個富戶找尋佳穴的經過,有點舊式章回小說的味道。倪匡寫慣了武俠小說,這一段描述得有條不紊,筆法近似高陽的歷史小說,後半段是占士邦形式的奇情小說。幾位寫作朋友龍驤(筆名是盧森葆)、馮嘉和馬雲也走這條路子,他們筆下創造出貓頭鷹鄧雷、司馬洛和鐵拐俠盜這一類傳奇性人身。但我認為:倪匡寫這類小說比他們略勝一籌,因為他在作品中注入感情,而龍驤、馮嘉和馬雲等,都只是說故事而已

幾位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寫的小說,我都喜歡。不過,作者在作品中注入感情,會使到讀者感到親切和共鳴。在倪匡這篇小說中,顯出他是個感情十分豐富的人。

倪匡這篇《風水》,從頭到尾都顯示出書中的主角不相信有風水這一回事。但是,小說中所敍述的情節,偏與風水發生密切的關係,使到書中主角也沒法解釋這是怎麼緣故。就好像一般人都沒有看到過鬼魂出現,但很多人都相信世界上確有鬼魂,這種玄妙虛幻的事情,連科學家也沒法作出圓滿解釋。

倪匡在這篇小說的結尾寫著:「風水堪輿師的預言和以後所應騐的事實,好像是巧合。但是,世界是能有那麼多的巧合嗎?」最後,倪匡說:「你相信它,它便存在,這本是心理學上的名句。」

近來我因為潛心鑽研風水的學理,發覺其中有著很多玄妙得難以解釋的事情。譬如說,一間房屋的座向,眞能影响到居者的命運嗎?一個城市的繁盛地帶的逐漸轉移,難道眞是受到地運的影响嗎?這似乎是缺乏科學根抓,但在事後,許多事實竟與堪輿師的預料相符,這又該作如何解釋呢?正如倪匡在那篇「風水」小說中所說的:「難道世界上竟有那麼多的巧合嗎?」

在研究風水方面,我還是只懂皮毛。學問深如淵谷,人的精神和時間畢竟有限,要更上一層樓,實在不容易。世界上究竟有沒有風水這一回事呢?這個問題時常縈迴在我的腦海,無法找出答案。看來,倪匡在這方面可能也下過一番工夫,他能夠說出,「你相信它,它便存在」這句話,實在是不簡單。

即使有些讀者不相信風水,我也推荐你看這篇小說,它是刋登在一本倪匡以「衞斯理」筆名寫的奇幻小說《地圖》中。書中共有三篇小說,《風水》是最後的一篇。

(燕青隨筆)

評倪匡的《無名髮》
洪致

在卡夫卡的小說《蛻變》裏,那位心懷憂鬱而運氣欠佳的男主角,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一隻圓肚多足的大毒蟲——但是整個世界還照常在進行,吃早飯的時間到了,上班的時間到了,就差他一個,怎麼辦?

「如果……怎麼辦?」「如果……會怎麼樣?」這是科幻小說作品的基本類型之一。如果希特勒以他的細胞複製成無數個小孩,會怎麼辦?如果火星人深夜突擊地球,怎麼辦?如果一夜之間,台北市街道上多出數百萬隻老鼠,會怎麼樣?如果人類解決了老死的問題,會怎麼樣?

這都是科幻小說的基本構思!小說家對自己發出問題,然後用想像力去描摹情況,提供答案,透過一般小說共通的因素,曲折情節,發生衝突,就寫成了科幻小說。

根據羅勃.海萊恩(Robert Heinlein,美國名科學小說家,台灣譯有他的小說《探星時代》)的說法 ,除了這種What if?的形式,另一種重要的科幻小說寫作方法,可以稱之為「外插法」(extrapolation)。和數學的插補法一樣,小說家尋求過去到現在的歷史趨勢、動向、或曲線(如果我們能為歷史進展畫出線來的話),向前延伸,很可以推想到未來的種種可能。

在這種寫法裡,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提供了最精確的典型。他考慮今日社會的各種趨勢,譬如集體化的生活、智能的分工、享樂主義、制約控制的社會教育等,估計其未來的發展,而以這些發展做為小說發生的情境(setting)——小說的戲劇性衝突,則放在一個未開化社會的野蠻人進入設定情境中的反應,充滿了諷刺性的趣味。

以國人的創作來說,張曉嵐女士的《潘度娜》應屬於前者,張系國先生的《超人列傳》則屬後者,兩篇作品也都有極出色的成就。

科幻小說在內容上也有幾個特色,包括誇張物理工程或生化工程上的成就,如光速旅行、人工冬眠等;或反烏托邦的傾向,如《一九八四》中嘲諷的未來共產世界等。

這些類型與描述,事實上還不足以概括全部的科幻作品。記得大約五年以前,人間副刋推出的「先睹為快」專欄,曾刋載但尼肯的《史前文明的奧秘》,引起閱讀狂潮,那種半科幻的非小說,一時蔚為風尚。《史前文明的奧秘》一書的內容,其實是對目前現有事物的「神秘新詮」。正因為他對古文明提出新的解釋如此出人意表,聯想如此豐富,所以該書能如小說一樣迷人、一樣引人入勝。

在科幻小說裏,也有一種「以幻想為現在事物做新詮釋」的類型。倪匡的《無名髮》就是一例。

倪匡先生寫科幻小說,在國人當中絕對算是「前驅」;他十五、六年前就從事科幻小說的寫作,創作豐富,廿萬字一部的小說,寫了已超過廿本。

《無名髮》一書的內容,基本上是想給人類頭髮的功能一個「神秘的」新詮釋。如果上帝是聰明凡,天生我才必有用,三千煩惱絲也應該有其特殊的益處——但是不然。如果頭髮能防日晒,阿拉伯人何需發明頭巾?如果頭髮能保護頭部,堅硬的頭殼是做什麼用的?如果長髮及腰,難以頭髮也保護肩膀和背部嗎?一種百無一用,永無止盡生長的頭髮,必然有一隱藏不為人知的奧秘。

產生這樣的問題,小說家進一步以其想像力去設計答案:「無名髮」在設計上就顯得很精妙——頭髮甚至與「人從那裏來」,「靈魂往那裏去」等大問題發生了連結。

小說的結局,一方面陷於生死幽冥的困思,一方面則揭示了「諸神還在外太空」的主題。

倪匡自己,深信外太空有更高智慧的生物,也認為地球人並不是地球上土生土長的生物。你我都是其來有目的,也許外太空。

「無名髮」與其他倪匡的科幻小說一樣,涉及很多的科學知識,背景也及於廣大的地理空間;根據倪匡自己說,所有的知識來自充份的資料搜集。而他也儘可能求其精確,做為小說背景的基礎,描寫出一個「可信的」情境,是科幻小說家的第一步。

倪匡的科幻小說,向來有相當的消遣性質。小說中共通的主角衞斯理,基本上是一個武俠小說中的角色,高强的中國功夫,歷經各種奇遇,千驚萬險不死。

比起其他的科幻小說家,倪匡富於東方色彩,而無世界性的傾向。這可能與他個人未讀太多外國科幻小說有關,他並不是從外國科幻小說的啓示中出發的。他起初只是想寫一種型式特殊的小說,寫了兩部以後,才轉為科幻小說的型態——對他,是一種有趣的寫作經歷;對國內愛好科幻小說的讀者,却是一種意外的收獲。

倪匡哈哈哈
張弓

直昇機騰空,向著雲頂高原飛去。
倪匡和我相對而坐。他的神情緊張。
我翹首窗外,在噪音轟耳中,看見的是峯巒重叠,羣山聳翠,景色如詩,風光如繪。
我拉開大嗓門,聲音穿過噪音,直貫倪匡耳中:「看看大馬江山如畫!」
倪匡揮揮手,擰擰頭,無動於衷。
「你不喜歡?」我問。
我有點掃興。再仔細一看,倪匡雙目緊閉,彷彿老僧入定。
我不再騷擾他,十多分鐘後,降落雲頂高原,倪匡精神大振。
「美得不得了,美得不得了!」他大讚眼底風光。
霧,輕輕的飄過,薄薄,濛濛。
山,在霧後顯得份外神秘。
野花處處,清香撲鼻。
「我有懼高症!」倪匡揭開謎底:「剛才聽你介紹江山如畫,眞想張開眼,不行啊!我會頭暈!」

倪匡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英俊,和他交談之後,則覺得他瀟灑得很,如果和他玩在一起,就能觀賞到他的翩翩風度了。

文人,尤其是有成就的文人,先決的條件,必須是「眞」。這條件,倪匡具備了。
和倪匡在一起,千萬不要裝模作樣,不要造作,不要拘謹。如果你要穿拖鞋,就不必勉强穿皮鞋。如果要吃咖喱,就不必叫牛排,否則,倪匡會大為光火。

「每個人有他的意願,」倪匡一再强調:「只要不侵犯別人,應該照著自己的意題去做。」
關於這一點倪匡很堅持。
記得有一次,我和柏楊在一起,事先講好,到每一個可看的風景區去看看,後來碰上倪匡,大夥兒吃過西餐,我就說:「我要帶柏楊看看風景!」

柏楊正在吃雪糕,倪匡馬上接口:「你知道他要看風景?可能他要睡覺,可能他要看戲,可能……」
一連串的可能,朝我轟來。
柏楊等他說完,才接口:「是我要張弓帶我看風景!」
我笑笑,看著倪匡。
「這又不同,」倪匡說:「旣然你有這個意願,就叫張弓帶你去,不過,我不奉陪!」
這就是倪匡。

也許是住慣香港的關係,倪匡養成了香港人的一個好習慣——守時。
和倪匡約會,千萬不要遲到
我曾和倪匡約好相見的時刻,我原來是早到七分鐘,因為找不到地方,轉了幾圈,結果遲到二分鐘。一到大門口,看見倪匡從裏面出來,他衝著我說:「我以為你不來,正要離開!」

我道歉又解釋,你猜倪匡怎麼說?
改次,不要告訴我因為交通阻塞,所以遲到;也不要告訴我,臨出門前,太太要你買奶粉,所以遲到。對於任何約會,應該有妥善計劃,把可能遇到的意外阻碍計算內在!
我很樂意俱受這番「訓話」,的確,大都市的人,約會經常不準時,而且藉口多多,非要徹底革新不可!

很多認識倪匡的人,都說他是「妙人」一個。他有一次喝酒的事頗為傳誦。
倪匡酒量好,大家都知道,他喝酒必須是上等酒,而且不滲水。
「喝酒要滲水,簡直不像話!」
這位酒量好的人,有一次終於醉了。
他喝醉後,像是小頑童,東叫西鬧。
朋友們希望他回去休息。
他硬是不肯。
朋友們都這樣說:「倪匡喝醉了,不回去,眞是掃我們的興。」
可是,倪匡的說法可就更妙了。
他說:「我怎麼能離開?我在這裏大家才高興,我一回家,豈不掃大家的興!」
說完,坐在沙發上,向每個人微笑,神氣十足。
誰也拿他沒法。

倪匡是我見過的作家中最樂觀的一位,他不只一次對我說:「活,就要活得快樂,如果痛苦的活著,不如早點死去!」
這話真是充滿哲理。

「我是一個究人,沒有錢,但是,我很快樂。」
說完,倪匡把手伸給我看。
「我的手指與手指之間隙縫很大,錢都溜光了。」
我這才知道,倪匡精於看掌。
許多朋友,都給倪匡看過掌,對於他的「犀利掌法」,有讚無彈。
其中有一位郭君,感情綫像野草亂生,倪匡一看再看,最後把他拉到一旁,悄悄的說:「感情像維他命,調劑調劑生活,是美妙無比,千萬不要過份,沉溺其中,痛苦無窮,遺恨也無窮,一定要拿得起,放得下啊!」
那位郭君,連連點頭。
倪匡對他的「掌法」頗為謙虛,他說只要熟讀幾本書,就「上路」了,因為這是別人經驗的累積,再簡單不過。

不過,倪匡是倪匡,亦舒是亦舒。
這是兩碼子事。
倪匡是名編劇家,名武俠小說家,更多人知道的,他是名科幻小說家。
亦舒則擅長寫愛情小說,會寫很有感情的散文。

倪匡的最大優點是能欣賞別人的優點。
和他在一起,總聽見他在讚揚他人。
譬如他讚揚金庸的武俠小說,認為是空前絕後,是可以藏之名山,傳諸後人。
倪匡本身也寫武俠小說,而且,有一定的水準,一定的讀者,一定的成就。
我從來沒有聽過他讚揚自己的武俠小說。

說他謙虛,我倒不覺得,我寧願相信他是一個會賞識人才的人。
我當面對倪匡說:「你的最大優點,是會賞識人才!」
倪匡點頭,同意我的說法。
常聽人說: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這話用在倪匡身上,完全不恰當。

我前年到香港,特地驅車到倪匡的家,那是面臨維多利亞海峽的高級住宅區,風光如畫,美景滿目,海中帆船隻穿梭,煞是好看。

倪匡的書房,窗明几淨,有一套昂貴的音響設備,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金庸題贈的對聯。

我對金庸那充滿禪味的字體十分欣賞,正在流覽時,倪匡開口了。
「金庸是天縱英才!」
然後,倪匡滔滔不絕的發表偉論,他說:「作家是天生的,如果寫作是可以學習,人人都是作家!」
這話驟聽頗不以為然,細細玩味,卻大有道理。學習寫作,頂多能寫出通順的文章,要卓然成家,豈非「有寫作細胞不可」!
因為這樣,倪匡對金庸的「天縱英才」大為折眼。
也因為這樣,倪匡總是眞誠的欣賞在寫作上有成就的人。
倪匡對瓊瑤也是推崇備至。
瓊瑤的小說,風行一時,在東南亞擁有廣大的讀者羣,是公認為台灣最傑出的言情小說家。

倪匡不認識瓊瑤,兩人沒見過面。
聽聽,倪匡怎麼說:「瓊瑤了不起,她的愛情小說寫得眞動人。這個人,是天生寫愛情小說的高手。」
「你看過瓊瑤的小說?」
「都看過!精彩得不得了!」
倪匡讚揚一個人,總是很誠懇,聲音份外洪亮。
倪匡認為在各類小說中,最難寫的是愛情小說,不是二人戀愛,就是三角戀愛,頂多四角五角,可是瓊瑤翻來覆去,多姿多彩,引人入勝,令人嘆為觀止。
倪匡還告訴我,他曾作了一個小統計,把瓊瑤小說人物的死亡方式作了一個表。
可惜,倪匡找了老半天,沒有找出來讓我看看。
我心想,在台灣的瓊瑤,如果知道香港有這麼一位鼎鼎大名的作家對她讚揚有加,定會十分高興,引以為知己。

倪匡一再告訴我,他自己比較滿意的是科幻小說而不是武俠小說。
至於編劇之多,應該是世界紀錄,他編劇速度很快,而且絕對準時,一個星期編一個劇本,從來不失約,所以港台的導演都喜歡找他編劇。而他編劇最多的對象是邵氏,最高記錄是一年廿二部,而邵氏那年的出品是四十四部,佔了一半。

「那一個劇本你最喜歡?」我問。
倪匡說沒有滿意的。
「我連武俠小說也沒有滿意的。」
倪匡對他早期的武俠小說也不滿意,他還說了一個笑話給我聽:「我一位朋友看了我的武俠小說,就說,原來倪匡的小說寫的這麼差,怪不得古龍會出名。」
這當然是笑話,古龍是倪匡的拜把兄弟,兩人好得不得了,最近還把合作拍片。而倪匡每次到台灣,就會和古龍碰面,兩人在飯局時笑聲震天,豪氣千雲。
倪匡對他的科幻小說倒是頂喜歡的。的確,環顧東南亞,科幻小說家要是倪匡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最近,台灣一家最大的出版社——遠景,出版了倪匡的科幻全集,對於倪匡的科幻小說愛好者,是一大喜訊。

倪匡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早年為了收集貝殼,要認識名稱,而窮啃英文,而且寫有專書。
「最後,我發覺我太愛貝殼,成為貝殼的奴役,常常為了一個貝殼,不惜跋涉千里。有一次,還託導演到台灣,用一個劇本費換一個龍宮貝,簡直是如痴如醉!」

倪匡收集貝殼之多,據說僅次於日本明治天皇。後來,他為了不被貝殼奴役,採取了壯士斷臂的決心,把所有貝殼弄走,只在胸膛掛了一顆

現在,倪匡的興趣是玩Hi Fi,只要遇到發燒友同志,倪匡準會談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倪匡告訴我,他早年境遇坎坷,後來全憑努力,克服困難,現在可說是衣食不愁了。
「人,不要被錢奴役,只要生活過得去,精神愉快就夠了。」
倪匡還告訴我他申請信用卡的故事,他說:「信寄出後,調查小姐上門,問我職業,我說無固定職業;問我收入,我說無固定收入;問我住家是誰的?我說是太太的。小姐大惑不解,問我有能力申請信用卡嗎?我告訴她我的筆名叫倪匡。小姐一聽,馬上說沒問題!」
倪匡說完,哈哈大笑,他說:「我的筆名還管用呢!」
倪匡是筆名,沒有什麼意義,他寫好稿後翻開字典,最先看見的是一個匡字,就叫倪匡。

最早寫科幻用的筆名是「衞斯理」那是他坐車經過一個住宅區時看見的住宅區名。(輯按:在香港掃桿埔。
他說如果當時他看見的是福祿壽長生店,那他的筆名就是福祿壽了!

2019年6月19日星期三

(208) 《倪匡三拼》之旁觀的一章(上)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頁114-139。

從內蒙逃出來的小說奇才倪匡
王力行

倪匡有一籬筐古里古怪的事,他喜歡續名家的武俠小說,他把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二百萬字删成八十萬字,再繼續寫下去;金庸到外國去旅行一個月,他可以幫金庸接下去寫一個月武俠小說。他說「遍續名家武俠小說」是他的興趣。

有一陣子,他喜歡貝殼,他搜集世界各地的貝殼,當成收藏骨董一樣。他甚至還出過一本專談香港兩類貝殼的書《香港之寶貝與芋螺》。(輯按:乃英文書,題為Cowries and Cones of Hong Kong)。有一回,他看上了一個貝殼,但是價錢太貴,要三千美金,他當時買不起,很傷心,一氣之下,他對貝殼再沒有興趣。賣了貝殼的錢夠他換汽車和音響。

倪匡說他就是古里古怪的人,喜歡魚的時候,滿屋子都養了金魚和各式各樣古怪的熱帶魚;喜歡雨花台石,打開抽屜,又全是粒粒漂亮的石頭。他常有古里古怪的想法,因此他想寫科幻小說、偵探小說、武俠小說,甚至文藝愛情小說。他說:「除了馬經、狗經不寫外,其他都寫。」二十年來,他是個百分之百的職業作家。

大概很少人像倪匡那樣經歷過很多事,他常常開玩笑說自己寫小說的本錢是「學識沒有,常識豐富」。

一九五一年,他在大陸參加「人民解放軍」,那時候才剛上高中。他被派到內蒙古墾荒,有兩件事促成他決心逃離共產黨。當時內蒙古天寒地凍,有一位水利測量員帶著一個水平儀在雪地上趕路,突然後面追來一個野狼,他就用水平儀去打狼;趕跑了狼,也打壞了水平儀。後來部隊開會鬥爭這個測量員,說他損壞國家公物。倪匡在鬥爭會上忍無可忍,放聲大笑,他說:「你們說他應該怎麼辦?給狼吃掉不成?」他因為這件事被認為是反革命份子。

另外一件他印象深刻的事是當時內蒙古氣溫在零下三、四十度,路被封住了,運不了煤來取暖。軍營附近有一條小河已結成冷,河上是一個小木橋,他想河旣然結了冰,也不需要橋了,就把橋砍來取火。後來被告為「破壞交通」,關了三個多月,每天寫檢討書。他笑說:「這是我現在寫小說寫得快的原因。」

他的逃亡故事眞有點像老舍《西望長安》中的主角。他會刻圖章,就這樣找了一匹瘦馬,一路刻假圖章,造假證件,走了三個月來到廣州。一九五七年,他逃到了香港。

初到香港,他在新界荃灣紡織廠當過紮工,每天紮得手破血流。後來他進入《眞報》,做記者、編輯,還打過雜。他接觸過香港最下層社會的人,他懂那個階層的黑話;甚至到了現在,他對那些鬧區、紅燈戶的事情仍然瞭如指掌,他說:「你想像得到的事,那裏都有;你想像不到的事,那裏也有!」

「賭」和「毒」是香港黑暗社會的特色,倪匡沒有親身經驗。他懂馬經,對香港五百隻「現獄馬」記得滾瓜爛熟,炒金熱的時候,他晚上注意倫敦金價,他可以寫一本眞實的小說「炒金四十天」

古怪的想法加上古怪的經驗,使他筆下出現二十多部科幻小說和六十多部偵探小說。武俠小說是他早年的作品,已經有近十年沒有寫武俠小說了;儘管如此,他的武俠小說也有近六百集。很多都失散了,不少是讀者過去在報上一篇篇剪下來,保存成册再寄給他。

讀小說一直是他的興趣,他說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吸引。即使現在,他還常常看金庸、高陽和瓊瑤的小說,他說:「他們小說的高明處是你明知道它有些什麼通病,但你還是一直看下去。」他尤其推崇金庸的武俠小說,他說那是「空前絕後」的。他的願望也是寫兩部好小說,題材都定好了,一寫中國共產黨社會下成長的人,一寫香港三十年來的變遷
輯按:前者當為「毛主席萬歲」,已輯出

倪匡的多產不僅是產量多,花樣也多。他除了小說,還寫電影劇本,大部份是動作片;單是李小龍過世後寫他的戲本就至少有二十部,《少林寺》更被他寫濫了。他說:「這兩類劇本我絕不再寫了。」劇本費是他的主要收入,四、五天可以完成一部。

他還在報上寫方塊,他的方塊特色是關心小市民,他說:「因為我了解他們。」他在《明報》上每天以「沙翁」筆名寫專欄,很受注意。

對於編輯來說,倪匡是個最受歡迎的作者,因為他絕不拖稿和斷稿,他說:「二十年來,我遵守的就是這個職業作家的道德。」他的筆快正和如他說話快動作快一樣,他每小時寫四千五百字;小學校長給他的評語「行動敏捷」是他的最好描述。

和倪匡多談幾次話會長壽,因為他妙語如珠,他說:「我是遊戲人生。」四十歲生日那年,他自己做了首詩自嘲:「年逾不惑,不文不武,不知是什麼,年時無多,無情無欲,無非是這樣。」

「找古龍喝酒去」是他到台灣要做的事;在酒後,不知他是否又有些古里古怪的想法,寫出一篇古里古怪的小說來。

(香港藝文雅集)

文壇巨星——倪匡
柏楊

一連介紹了兩篇科學小說,已有讀者老爺質問曰:「這些都是西洋的,難道沒有中國的乎哉?」這話如果十年前提出,柏老的答案就簡單明瞭:「硬是沒有中國的。」十年之前,中國有各種小說,諸如鴛鴦蝴蝶小說、風花雪月小說、才子佳人小說,其他等等類型小說,汗牛充棟、難割難分。可是卻單單沒有科學小說。蓋科學小說者,必須有三個要件,一是科學知識、一是文字功力、一是豐富的想似力。科學家往往醬在科學裏,作家又苦於對科學一無所知。所以在這個文學上新生的領域裏,晃去晃去的全是黃髮碧眼的洋朋友。看的久啦,又羨又氣,羨的是洋大人總是才華四溢、光茫四射,不但在科學上頂尖,在文學上也頂尖。氣的是自稱為文化大國的中國同胞,在各方面都人才凋零,處處遠落人後。

然而,一位巨星——倪匡先生(有時候他用筆名衞斯理),崛起文壇,使中國人的羞愧,一掃而光。短短十年之間,他以中國人、中國事、中國鄉土為主題的科學小說,寫下了十數本巨著。在這些巨著的離奇詭秘故事中,我們第一次看到單音節名字的黃帝子孫。無論故事是古老的,或是未來的,我們覺得它就發生在我們身旁,或可以發生在我們身旁(輯按:當有刊誤)。倪匡先生的科學知識使人吃驚——柏老跟倪匡先生不認識,我猜他至少是一位醫學打狗脫或化學打狗脫(輯按:博士英文doctor之音譯)。而他的文字功力和想像力,更使人眼如銅鈴。他的科學小說似柔絲千縷,當它抓住你時,你就立刻如醉如癡,不但自己甘願被抓,縱是有人替你鬆綁,你還要火冒三丈。鳴呼,當柏楊先生拜讀倪匡先生大作那段時間,柏府簡直風雲變色,最恐佈的鏡頭莫過於柏楊夫人的尖叫,一會曰:「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你三個鐘頭都沒動一動,眼要腫啦。」一會曰:「老頭,你變成傻子啦,我叫你往鍋放點鹽,你放一把糖幹啊啥?」孫女雖然上了大學堂,仍少不更事,總是在洗手間外哀號曰:「快報警呀,老漢半天沒聲音,一定掉到馬桶裏淹死啦,天呀地呀,我以後的學費誰給我出呀。」

然而,我老人家最大的優點就是冥頑不靈,恁憑他們把天吵出個窟窿,我還是照看不誤,蓋科學小說跟神怪小說最大的不同之處是,讀了科學小說,內心感覺到無比的充實。

(柏楊專欄)

倪匡的兩類接觸
洪致

武俠和奇幻小說名家倪匡隨同香港訪問團來到台北掀起「倪匡旋風」
《中國時報》人間副刋搶先推出他的奇幻小說新連載「無名髮」
《時報周刋》國內版也從本期開始連載他的民初背景武俠小說《大鹽梟》
十一月卅日中午和下午,《時報周刋》為他安排了一個聚會與一個座談會,和他有了兩類接觸

認識倪匡的人,都稱倪匡是位「奇人」。

事實上也確是這樣,他的性格、他的想法、他的生活、遭遇,簡直就是最「奇」的組合。

以遭遇之奇來說,光是他在大陸上,從冰天雪地的內蒙古,走了半年逃到香港的離奇經歷,十部小說也難以寫盡。

以想法之奇來說,不久之前,他給自己選定了死後的墓誌銘,銘文是:「多想我生前好處,莫說我死後壞話。」你說,他的念頭奇不奇?

不只此也,他的「奇」,至少還要加上:
1. 寫小說每小時能寫四千五百字的速度。
2. 寫了四百部電影劇本,多到自己記不得那一部是自己寫的,那一部才是別人的——絕對是一項世界記錄。
3. 寫作範圍廣括科幻小說、武俠小說、偵探小說、文藝小說、各類型的劇本,以及專欄與新詩。
4. 反應極快,以最快的速度給你最幽默的回答,令人一見難忘。

一、聚會閒談裏見眞性

時間:民國六十八年十一月卅日中午
地點:台北市福星川菜館
出席:倪匡/柏楊/古龍/邱剛健/簡瑞甫/高上秦/柯元韾/詹宏志/張潭禮

柏:倪先生,以你寫小說和編劇的經驗,說說看,到底有什麼不同?
倪匡:簡單的說,小說創作比較自由,劇本要受很多限制。所以,我喜歡寫小說,不喜歡寫劇本,雖然劇本是我主要的收入來源。寫劇本的時候,導演的意見,製片有製片的意見,聽不完的意見——所以,我寫劇本有個原則,「自己絕對不改劇本」:我根據導演的基本構思,寫出我的劇本,如果導演、製片有什麼意見(一定有意見的!),他們自己去改,我個絕對不改自己的劇本,他們怎麼改我都不反對。

柏:一共寫了多少劇本、多少小說?
倪(大笑):太多了,寫了四多部劇本,打破世界記錄了!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幾十年來不停地在寫嘛,竟然寫了四百多部,太可怕了。小說也不少,科幻小說大概有廿多本,偵探小說有六十多本,武俠小說……實在記不清了,太多了!(衆人大笑)
邱:寫了這麼多劇本,你自己對那一部劇本最滿意?
倪:大部份都不滿意——我自己的偏好,不一定是最好的,我最喜歡《馬永貞》那個劇本。
邱:我覺得《刺馬》也很好呀!
簡:《刺馬》眞不錯,這是狄龍被確立一個新的電影形象的開始!
倪:大概就喜歡這兩部,不過在台灣賣座都不好。
柏:拍成電影以後呢?你喜歡那個作品?
倪(大笑):不知道,我從來不看自己編劇的電影。
邱:我也不看。(衆人大笑)

逃離大陸經歷驚險

這時,古龍來了,大家起座相迎。
古:今天《中國時報》副刋上訪問你的文章,談到你喜歡的小說,有金庸、有高陽、有瓊瑤,竟然沒有古龍——豈有此理,寫得不好,寫得不好。
(言罷大笑,大家又對古龍這句自嘲的幽默話笑成一片。)
倪:你的小說,有兩句名言,有香港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你知不知道?
古:說來聽聽。
倪:一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主」。
古:是呀,這是事實,我們每個人都身不由主呀。
倪:另一句名言就滿文藝氣息了:「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心劍無鞘,容易刺傷自己。」最近香港有個電視節目,諷刺了你這句話。一個綜藝節目的笑鬧劇裏,演出頒獎的塲面,主持人高叫:「最佳編劇:古龍。」一個矮胖的傢伙作得意狀地走出來,站了半天,也沒有給他獎牌的意思。最後主持人高叫:「手中無獎,心中有獎。」(古龍笑得坐不住,高擧雙手作投降狀。)

問:我聽說倪先生離開大陸的遭遇非常稀奇。
倪:豈止是奇,很多經歷說出來人家都不相信的。最近,我和香港中文大學一位教授辯論,他說,北緯四十六度以上不可能長水稻,還找出一大堆文獻證明。我說不過他,眞氣死人了。事實上,我在北緯四十九度的內蒙古種過水稻,這是千眞萬確的事情。

那時,我們在內蒙墾荒,把稻種撒下去,到了九月,稻了開花結穗;天氣已經很冷,當時俄國顧問勸我們九月底收割,但是米實太小,我們還想再等;不料九月卅日一夜風雪,把稻子都埋在雪底下。沒辦法,只好等來年雪化再割吧——那一年,幾萬畝稻米在雪底下都給田鼠吃光了,附近各地的田鼠都來了。——雪化的時候,稻子一粒不剩,田鼠養得和小貓一樣肥,我們就抓田鼠來吃。第二年,那裏還管米小?九月廿八日就統統收割了。……

二、座談/怪力亂神詼諧談

時間:民國六十八年十一月卅日下午三時
地點:中國文化學院新聞系
出席:倪匡/高上秦/柯元馨/詹宏志/文化學院新聞系三年級學生

高上秦:各位同學,今天我們很高興能請到港台文化界的奇人——倪匡先生,來跟我們座談。在我認識的朋友當中,有很多奇人,但其中最奇的,要算是倪匡先生。辯論的反應他最快、最妙;寫文章的速度他第一,每小時可寫四千多字;我們相識的經過也很奇,是在香港一座大廈的走廊上(倒有點文藝小說的味道);從大陸逃港的難胞當中,又以他來得最遠,來自偏遠的內蒙古——

倪匡(以下統稱倪,插嘴進來):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高:不但如此,倪匡先生還是性情中人,交朋友以直言率眞聞名;他不喜歡說話,更鼓勵別人說眞話;在香港《明報》,他有一個專欄,叮為「沙翁專欄」,每天只有二、三百字,有刺必中,讀者極多。他寫科幻小說在中國可算是第一人,許多作家、詩人、學者都是他的讀者;他不但寫科幻小說,他的武俠小說、偵探小說在香港也普受歡迎。今天能請到倪先生是很有意思的事,請各位同學踴躍發問訪談。

愛情小說最難寫

倪:各位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這個人隨便什麼都敢講的。
對於小說,我有個奇怪的意見:我認為,不管是那一類型的小說,都必須本身先是小說,譬如偵探小說,本身如果不是小說,或者很沉悶的話,就沒有意思了。武俠小說也是一樣,小說再加上武俠;愛情小說則是小說加上愛情;科幻小說加上科幻。如果本身不是小說,可能只是一些科學理論、歷史文獻、風土報告而已

台灣的作家當中,高陽的歷史小說眞是古今中外天下第一!眞是寫得好!

我也喜歡瓊瑤的愛情小說,其實愛情小說最不容易寫。武俠小說可以死兩百人、死三百人,但是愛情小說來來去去,不是兩男一女,就是兩女一男,最多三男兩女,了不起了——搞來搞去也只有「愛情成功」、「愛情不成功」兩種可能;實在是難。很多人非議瓊瑤的愛情小說多「病態」,當然病態,不生病無小說可為(全堂哄然)。所以,她寫得使人讀之不厭,眞是寫得好人,令人佩報。

我第一次看高陽的小說《荊軻傳》,厚厚一本,荊軻刺秦王的故事小學生都知道,有什麼好寫的呢?晚上拿來一看,看到天亮。「無中生有」,那麼簡單的故事寫成這麼動人的小說,眞是了不起。

司馬中原的《狂風沙》,那部小說的背景我住了一年之多。他寫「蘇北」一帶的民風、土匪,眞是寫得好。我住在那兒是一九五二年的時候,晚上睡在帳篷裏還可以常常聽到槍聲。那裏民間槍械多、土匪多;共產黨來了,槍械也收不完——一個凶悍的地方,司馬中原把它寫得眞活。

高:你逃出大陸的經過,據說非常艱困,能不能談一談?

雪地茫茫獨奔自由

倪:我在一九五一年,十六歲半那一年,環境發生變化。父母到香港,留下我一人在上海,無法唸書,也無法生活。那時,有一個「華東人民革命大學」在招募學生,我就去報考了;受了三個月訓練,就分配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廿五軍,因為我是脚是扁平足,不適於行軍,所以退了役。 然後被派去「治淮河」,治了一年多也沒治好,就到蘇北去墾荒,後來又到內蒙古去墾荒——參加了六年「革命」之後,就變了「反革命」。

一九五七年,正是大鳴大放大亂的時候,我一看是好機會,就逃了出來。
當時年紀輕,時間正是四月底五月初,天氣冷得不得了,還有零下廿度的天氣。我偷了一匹瘦馬,也沒有馬鞍,就用麻布袋舖一下,騎著就走。走到半路,下了塲大雪,天地茫茫,一點生物都看不到,就是我一個人。現在我做惡夢時,常常還出現這個景象。

一路上假造路條,聯合一些年輕人招搖撞騙,走到廣州,老舍有篇小說叫《西望長安》,寫一個人假造履歷,招搖撞騙,做到「林業部副部長」,直到要派他出國考察時,才發現他是僞冒的。這是眞有其事,有個人假冒自己是「抗美援朝志願軍」回鄕,假造自己是個英雄,然後一級一級升上去。

共產社會腐敗得很,我逃亡的時候,自稱是那個單位來的,到處可以借錢,由此可以想見。

共產黨社會裏否定知識,很多人都愚昧無知;最近他們提倡四個現代化,我是很不樂觀。「要把一個醜女扮成美女還有可能,要把僵屍扮成美女那有可能呢?」

科幻小說考驗想像力

(這時,一位同學擧手問及寫科幻小說、武俠小說,和偵探小說有些什麼差別?)
倪:你這個問題問得好,一點差別都沒有。(全堂大笑)這是一個根本的問題,所有的小說都必須先是小說;我的科幻小說主角根本就是個武俠小說的角色,他絕不會死的,不然小說怎麼寫下去。
寫科幻小說與其他小說不同,就是必須先想定一個故事,不可一路寫下來。

(另一個同學又問到,科幻小說中的故事和背景是有所根據,還是憑空想像的?)
倪:我是想像居多。我自己喜歡想一些稀奇的念頭,也喜歡看雜書。我覺得,中國古代傳說裏有很多都是很好的科幻小說題材。譬如說,「聚寶盆」究竟是什麼呢?

根據歷史記載,一個金元寶放下去會變成很多金元寶;但是青蛙跳進去不會變很多青蛙,朱元璋在宮內試驗,也不生效。

在我看來,「聚寶盆」根本就是「太陽能手提金屬性元素立體複製機」,只有在室外對金屬品發生作用,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施惠溶(同學):您的科幻小說中,有外星人、有靈魂,這些東西您自己相信嗎?
倪:哎喲,這恐怕不方便談,你們要聽眞話還是假話呢?
同學:都要!
倪:假話就是:「當然啦,這是不科學的啦,我們現在是文明人啦,不要相信這些東西。」
眞話就是:「我絕對相信鬼魂的存在。」
最近,我與一些朋友極力試圖與靈魂溝通而沒有成功,非常遺憾。
我是這樣來看生命的,死人+X=活人,X到底是什麼?大概就是我稱之為靈魂的東西,我把人與靈魂的關係解釋為錄音機與錄音帶的關係,錄音機壞了,等於這個人死人;錄音帶的聲音並不是不存在,只是發不出而已。

我相信佛經上的解釋,靈魂是不斷轉世的,——到了最高境界,則是不轉世,免受人世痛苦,稱為「湼槃」。有很多例子,很多人在某種情況記得前世的經驗。我自己也常常做同樣的夢,夢見一個地方,有一個綠石頭的牌坊,和一條漂亮的街——我知道這一定是中國北方某一個城市,但問不出是什麼地方。——我想極有可能,我的前世從那裏來

所謂靈魂,可能接近一種電波,只有收音機收到才知道它的存在;頻率要對,才能收到。

兩部長篇心中宿願

彭曉辰(同學):您最早的小說是怎麼寫成的,您寫作時有沒有特殊的習慣?
倪:我寫的第一篇小說叫《活埋》,寫一個大陸青年好好地被鬥死的經過,就好像活人被埋一樣。當時,我在做工,看香港報上的小說,覺得這樣的小說我也能寫,寫了第一篇之後,就一直寫下來,直到現在。
我寫作只有一個怪習慣,一定要「音樂伴寫,什麼音樂都可以,才能寫得順利。

黃乾玉(同學):您寫了這麼多種類型的小說,自己最喜歡那一種?
倪:最喜歡科幻小說,因為科幻小說可以表達一個作者的觀點;武俠小說我已經不寫了,偵探小說我也還喜歡。

王慰芳(同學):您有沒有準備寫一些嚴肅的小說?
倪:我自己想寫兩部百萬家長篇的嚴肅小說,兩部也都進行了一點。一部是寫一個在「兩萬五千里長征」出生的小孩,在共產社會一生的經歷故事,希望能寫下這個時代的大陸社會風貌。另一部想寫香港社會近卅年的變遷。

田志剛(同學):您寫科幻小說常提到外星人,您是否相信外星人的存在?
倪:我絕對相信外星人的存在,而且相信他們來過地球。我甚至相信,地球人不是在地球上土生土長的生物。譬如說,如果地球人是在地球上發展演化而成,怎麼會對地球環境如此不適應。地球上有四分之三地區的人會生「凍瘡」,從進化論的觀點來看,幾萬萬年下來,人應該很能適應地球氣候才對。這是我自己一種沒什麼根據的想法。

再說,從猿到原人之間,這幾百萬年進化的化石,科學家從來沒找到——這是怎麼回事?

高:我們時間已經過了,各位同學的問題太多,看來是不能罷休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請倪匡先生談一談對台灣年輕一代有何看法,作為我們的結束?

倪:台灣年輕一代太精采,香港完全不能相比的。各方面表現都非常特出,台灣近卅年能有這樣的成就,我眞是非常驚訝——年輕一代辦事能力之强、思路之開廣,使我非常佩服,印象非常深刻。將來廿年,台灣如有什麼新成盲,必是各位年輕人的貢獻。

欣會星球人——倪匡
吳仲達

那天倪匡走進《新生活報》編輯部時,我剛好從樓上窗口望下去,見到這位仰慕已久的作家,約五呎五吋高,國字臉,挺尖的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結實的身裁,穿著一件菲律賓式的便裝,在姐理周寶安的陪同下,步了上來。

介紹,緊緊的握手,這位今年四十六歲,二十年前,從蒙古歷盡千辛萬苦逃出香港的作家,操著北方華語,表達速度奇快,間中夾著一陣豪笑。

住在香港半山區,平常少出門,偶而會到台灣,這是他第一次來馬來西亞。

也許他驚異於馬來西亞華文報業的發達,更驚異於多家報章剪他的稿刋登,他說:「只有《新生活報》和《通報》付稿費給我。」

科幻小說之泰斗

從寫武俠小說轉到寫科幻小說已有十多年,他的科幻小說題材之廣,之好,之令人驚奇、意外、期待,在港台作家羣中,只有他一位。

如果說金庸是武俠小說中的泰斗,然而泰斗之下仍有諸多名家。
而倪匡是科幻小說的泰斗,但泰斗之下竟無後者,也無來者。
這一點是他跟金庸不同的地方,他獨特之處。

倪匡能寫科幻小說,大概是因為他是一個狂熱的人,當他興趣於某一種事物時,他會狂熱的去研究,狂熱的投入其中,淹沒於其中。

有一個時期他狂熱於收集貝殼,研究貝殼,曾跟日皇裕仁搶購一個太平洋的名種貝殼。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被貝殼奴隸時,他毅然棄之,其激情有如壯士斷臂。

現在倪匡棄貝殼買音響,一位標準的音響發燒友。

對於一名倪匡科幻小說的讀者,我把倪匡當成奇人看待。能在吉隆坡,而竟然在《新生活報》的編輯部見到這位奇人,實在是一件人生奇事,他的出現猶如一位「天外來客」——猶如來自外太空的星球人。

難忘檳城風光

倪匡相信靈魂,相信轉世,也相信命運。他相信當一架飛機墮毀,一宗車禍中,這些死者都是命中註定的,不能逃避。

他的腦子裏充滿了許多的奇想,這些奇想使他寫出無數的科幻小說。

也許你會以為,他那一段從蒙古逃到香港的際遇對於他今天的寫科幻小說有所協助,他的回答是「沒有」。

也許你會以為他從外文書籍獲得靈感,答案也是「沒有」。因為他除了懂得貝殼的英文學名外,他不通英文。

然而,他的科幻小說里,卻有很多跟尖端科學相符的東西。

他曾寫過一篇以植物為題材的小說,使到一名台灣大學植物學教授上門找他「求教」,這名教授驚奇於他對植物知識之深,並因此感動。

倪匡性格豪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問他為什麼要到馬來西亞,他說他嚮往檳城的風光。
來了吉隆坡兩天後,倪匡轉到了檳城,下榻在海邊一家酒店。
六天後,我在台北再跟他見面時,他說他難忘檳城景色,美麗的沙灘,一流的酒店,一流的飲食。

又是人生奇遇

九月二日晚上在台北財神飯店又是人生一大奇遇,這個晚上倪匡給我們約來了古龍,還有柏楊先生夫婦一起吃海鮮。

矮胖、大頭、皮膚白皙,穿著一件深藍色T恤的古龍,帶著一陣豪笑走進了海鮮廳頂定的房子。

柏楊先生也來了,今年六十一歲的柏老看來如五十許。從第一本「王雕集」起,我就一直是柏楊先生的忠實讀者。

從刋物的報導中,對柏楊先生的印象是他不苟言笑,很謙虛。

這個晚上柏楊先生心情愉快,(柏楊夫婦較後在宵夜時還一同跳了的士夠)(輯按:舞廳英文disco音譯)談了很多話,但還是那麼的謙虛,嘴巴裏總是掛著「那裏,那裏」。

就座時我剛好坐在古龍身邊。古大俠的豪爽和酒量聞名江湖,我這個小子一坐下來便給灌了一杯(小玻璃杯)XO,然後又是倪匡一杯。

兩杯落肚,我的神志只剩下百分之八十的清醒。

古龍自《新月傳奇》之後已沒有新作,一年來他投身拍電影,共拍了四部影片:《劍氣瀟瀟孔雀翎》、《多情雙寶環》、《楚留香傳奇》、《楚留香與胡鐵花》。

搞電影是會迷死人的行業,古龍拍電影大杞是著了迷。

古龍向台北一家週刋的記者說:「我自己拍的電影才是眞正我小說的電影,人物也比較接近我心目中的形象。」

他說,他最近將有一部迎作,新加坡報章版權已賣給一家日報。我跟他說:「那麼,馬來西亞版權就賣給我們吧!」

古龍的酒量和豪飲是人中少見的,他豪邁的性格也是港、台作家羣中沒有人能出其右的。

倪匡和古龍是結拜兄弟,倪匡來台北必找古龍共醉,兩條嗓門特大的漢子在一起,氣氛一定給弄得鬧哄哄的。

古龍房車防彈

至於柏楊先生又跟倪匡如何結成知交?事緣柏楊先生在報上的專欄對倪匡的科幻小說諸多讚揚(輯按:蓋指〈文壇巨星——倪匡〉一文,見上),倪匡來台北時,特拜見柏老,兩人於是成為了知己。

提到柏老的書在迎、馬非常暢銷時,他顯得很高興。但對香港某書局於數年來翻印他的全部作品,而沒有付給他任何版權稅時,他神色黯然。

不過,他對新、馬報章鬥剪他在台北《中國時報》上的專欄時,他說:「我不會計較這些問題,歡迎大家剪!」

當晚在座的還有生活出版有限公司電影部經理張子深、吳傑華;《新生活報》編輯部唐仁,台北遠景出版社的沈登恩等。

遠景出版社在台灣出版金庸及倪匡的小說,銷路極佳。沈君最近約了倪匡寫一本《我看金庸小說》的評述文字。要評金庸的小說,除了倪匡之外,實不做第二人想。

這本書共有六萬字,倪匡只花了五天的時間便完成,對於金庸小說的評語是:「古今中外,空前絕後。」

其實,倪匡的科幻小說也是處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向倪匡買了這本書在新、馬報章刋出版權,倪匡說,這是第一本「金學研究」,接下去還有續文。本文已在《新生活報》刋出。

這一個晚餐花了倪匡九千元台幣,合約馬幣五百六十元,酒錢尚不包括在內。

晚餐過後,意猶未盡,古龍建議再覓地喝酒。
於是一行人分乘兩車,我坐上古龍那部價達馬幣二十萬元,有三排座位,可防彈的「豪華」牌房車。(輯按:疑指Volvo汽車

古龍知道了《新生活報》剪用了一篇他的小說《多情劍客無情劍》,他說:「《新生活報》還沒有付稿費給我。」

下了車步上酒樓,我掏出一張一百元的港幣交給古龍,說這是象徵式的稿費。

在哈哈大笑聲中,古龍把這一百元順手一送,送給站在門口的BOY當小費。

續晚餐後的宵夜,古大俠大概前後喝了兩瓶XO,臉尚無改容。

這一「餐」由古龍請客,他付了台幣六千元。

至午夜回酒店時,我剩下了百分之五的清醒,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武俠小說家秦紅來找我時,才迷迷糊糊醒來一陣。原來要赴玄小佛的午餐(輯按:玄小佛,台灣女作家),結果還是爽約倒在床上再睡一番,到下午三時才起床。

2019年6月18日星期二

(207) 陳雲佛學放題

面書
wan.chin.75/posts/10156922682052225
2019年2月25日

陳雲:日本京都高台寺用機械人宣講佛法。主持說,用佛的影子或形象來說法,這可以令人更容易接近佛法,也更容易接近空性。

佛法智力問題,高台寺的主持人違反了大乘佛法的什麼教義

【討論】
Wan Chin 佛法考試的題目。陳雲問。
Wan Chin 在唐代的寺院,在高僧林立的時代,這種問題也答不了,就會被驅逐出寺門。
Wong Pauline Wan Chin 僧寳沒有了😢😢😢
David Dingyi Jin 說法,只有真正的僧人才能把所體悟的講出來。
Sam Wong 三皈依,皈依個機械人🤣
Wan Chin 皈依法是可以的。

冼男 機械人無德行,修行
Wan Chin 但它至少不會造罪業
Wan Chin 但造它的人會

Wan Chin 不是。我是問:這寺院違反了什麼大乘佛法的教條?如果在唐代,遇到信佛的皇帝,這寺院會因此被封掉,僧團解散。
現在好很多了,佛門可以亂來。
Wan Chin 如果該寺院的僧人看到我帖文,希望他們取消這個違反佛法的舉動。

Mandy Lee 得道者,才可弘法
Wan Chin 此其一。然而對於入門者,普通僧人、居士只要依教奉行,也可弘法。

Yik Kin Lau 機械人其實只懂說,但不明眾生之苦,何曾大徹大悟?
Wan Chin 書本也可以說法,為什麼機械人不能說法呢?
Yik Kin Lau 謝謝國師指導~
法/道能成“真”,應並非留於文字或書面。要使之能成“真”,是要身,心,知,靈統一結合才能成。
書本與機械人同說法/道。但如只要“說”或“看”,就能使人得道/法,大家只要“看書”或“聽故事”就能夠。如若看過或聽過就當能傳,能得,其實只是停留字面或當知識而以。
故此,要人傳道,是因心靈上的交流/互相感受,才能讓人體會當中真意。

Yu Sing Lai 佛學是應該因人而講的
Wan Chin 是。不能對機說法,此是其一。

Chung Chung 宣講佛法者要有自度度他、覺行圓滿的決心、悲智雙運等等。機械人是死物,又何來自度?無需自度,又何來自度度他?沒有慈悲心,又何來悲智雙運?

Yeung Hiu Tong 機械人本身沒有慾望,不明白人間疾苦,更不能助人脫離苦難。而我想起念佛機
Wan Chin 是。這是其一。聰明啊。

Movis Naldo 佛又何來影子形象
Wan Chin 高明。

Athena Fung 機械人有色,冇受,想,行,識。冇能知能覺的一念心,又何能以心印心?
Wan Chin 高明。接近大乘禪宗第一義。高明。
Wan Chin 機械人無心,其實連色都無。

Wan Chin 感激諸位切磋賜教。
我的提議,大家參詳。禪宗五祖傳予六祖慧能的心法偈語: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六祖壇經》)
此偈語極深奧,也頗多錯解,我得閒再解釋。這裡略說:情為修行下種第一因,也是超情而成悲入智的修煉田地,沒有情,何來法?
Sumfung Wong 請教老師: 情算方便門?
Jerome Chiu 對!起碼大乘之有別於小乘,就是一個情字!所以國師開問時,特標明是大乘。
Wan Chin Sumfung Wong 不是方便門,是不二門!!!!!!!!!!
Jerome Chiu 換言之:機械人可以救孩童於火宅,但絕不能割肉餵虎。

Ook Eiggam 楞嚴經已經說過「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 」,沒錯佛祖是一個人,可是如此就是執着形相,在路牌上搞花臣,忘了走路,也忘了人不一定要靠路牌走路。響舊佛骨舍利度抽DNA整個佛陀複製人好冇?
Wan Chin 君有大智。
Wan Chin 用書本說法、用錄音機說法,是如法直說,令人忘了書、忘了錄音機而直接近佛或僧人、居士。用機械人以人身披上袈裟說法,是徒添迷障,造罪業。
Wan Chin 讀子之言,老懷安慰。得傳人焉。
Ook Eiggam 讀哲學出來很窮,身上無幾個錢,要儘量清醒少少免得被人呃錢窮上加窮。
Wan Chin Ook Eiggam 將來你會有錢。有錢不難。

Queenie Mok 國師又深夜出題
Wan Chin 佛法放題。

Movis Naldo 余以為皆因現今AI太落後,若有朝一日AI能形成自我意識,此問題亦值得深思。
Wan Chin 從無之中形成自我意識,猶如佛成人身。

Yiu Pakman 有云諸法空相,用被造的實相來教人超脫虛實的法是個很大的矛盾。
Patrick Wu 用神秘學角度去看,AI的氣場怪怪的,成何體統。這是涉及修練和次第的問題。
Garlic Pang 以機械代替僧眾,先不論 宣傳效果。奪去僧人渡人渡己嘅機會,看不到大乘菩薩道基本嘅慈悲、菩提(利他)心
Victor Lingto Cheung 講法要有傳承喔

(206) 倪匡:做木工

倪匡:〈做木工〉,
收入倪匡:《倪匡三拼》,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39-46。

明朝有一個皇帝,喜歡做木工,我也喜歡做木工,倒不是想沾一點帝皇之氣,而是眞正喜歡做木工。

任何手工藝的製造過程,都是從原料到成品的過程,可以給人創作上的滿足,眼看粗糙的原料,在不斷加工之下,變作成品,當成品在望之際,那種喜悅,是難以形容的。

閒話表過,且說做木工的經過。

前次〈吃人魚〉一文(刋四月九日人間版),最後提到我將各種大小形狀的魚缸,一一送出之後,家裏就多了不少空間,可以有地方放家具了,於是,向一家裝修公司接洽,請他們來做牆櫃、書架等等。裝修公司老板來了之後,左量右度,又看看我花了兩夜畫好的式樣、大小的設計圖,一面看,一面搖頭,道:「你要做的東西,全是你自己畫樣子,很難做,又不規則,價錢方面,要貴一點。」

這是做生意人的一貫手法,倒不必計較,只是請他開一個價錢出來,裝修公司老板裝模作樣,說出了一個價錢來,一聽之下,無名火冒三千丈,決定自己動手幹。從此開始了驚天動地的做木工,弄得幾乎因此喪命。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在聽了價錢之後,口中不言,心裏駡了二十多句粗言,將裝修公司老板送出門外,轉身,就大聲道:「我自己來做!」

老妻處變不驚,只是淡然道:「你行嗎?」
「當然行!」壯懷激烈,一副充滿信心的樣子,「人家能做,我為什麼不能做?」
老妻的目光仍舊冷淡(當年追求時,她的目光如此,寧願打光棍),不加置許。
「就算不能,我可學!」決心甚大,毫不退縮。
老妻一向知道。郎心如鐵,只好一聲輕嘆,珠淚暗垂,秀眉緊蹙,再無言語。
學,也不容易。本來對木工已有一定認識,但眞要做起來,不是那麼容易。躊躇間,恰好香港政府的「成人夜校」中有木工班在招生,於是報名,成為夜校學生,第一次上課,就傻了眼,原來老師是一個洋人,教的是洋人的做木工方法。

萬物皆有洋、土之分,連做木工都不例外。洋人做木工,木料和木料接合處,沒有「榫頭」,用的是上螺絲和上膠水,工具方面,連最基本的刨,也大不相同。鋸子用的是電鋸,各類大鋸,聞所未聞,甚至不知線鋸為何物,經我解釋一番,洋老們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製造小提琴的人才用的那種鋸子

原來的木工知識是中國式的,學了一點洋木工,來個華洋結合。生性不耐順序漸進,不到一個月,自以為無非這樣,已經精通,所以中途退學,開始實際行動。

在開始行動之後的若干時日,才想起一個笑話:某甲學字,老師第一天教一個「一」字,第二天教一個「二」字,第三天教一個「三」字。某甲就不肯再學下去,以為可以相應類推,到有一天要寫一個「萬」字,才感嘆寫字之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木工之前,自然得先準備工具。而且,自覺華洋結合,技貫中西,洋工具和土工具,不可或缺,以免埋沒天才,於是斥巨資,洋工具包括電刨、電鋸、電鑽、電磨滑機,電刨角機,洋刨,各種用法不同的强力膠水,各種尺寸的螺絲。土工具方面,包括鋸子七八種,各種大刨小刨角刨圓刨,洋洋大觀,不下七八十種之多,工具買齊,堆在一角,負手而觀,繞至三匝,突然仰天長嘯。老妻怪而問之,答曰:「昔人練氣有成,仰天長嘯,今自覺自魯班先師之後,唯此一人而已,為何不吐氣揚眉?」

老妻目光冷漠,當初若如此,願意打兩輩子光棍。

工具齊備之後,自然是購買木料,根據成品大小,計算好需要木料多寡,一車一車向家裏送。辦事效率之高,自己也感到驕傲。一日之間,屋中木料堆積如山,沙發電視,餐卓坐椅,皆要讓路。

這其中,有一個小插曲,買來的木料,大多數是六分柳安夾板。這種夾板,為了防腐防蛀,都經過化學藥品處理,而化學藥品,散發一種强烈的氣味,不僅聞到了不舒服,而且刺激眼睛,會使眼睛紅腫流淚,以致有一段時間,不少朋友以為我家遭巨變,有當面不便明言,事後或多方打聽,或電話婉言相慰者,順此致謝。

萬事皆備,只欠動工。動工的第一步,自然是鋸開木料。所用的三匹馬力手提電鋸,在未曾使用電鋸之前,心想:那還不容易,但原鋸片切將上去,木板一定應手而開,還有什麼問題?甚至連一條直線也懶得畫上去。可是等到眞的使用之際,才知道大謬不然。鋸片一轉,手已經有點把握不住的樣子,震得發抖,鋸片向木板湊上去,一連幾下吃不進去,木板已經缺了一個大口,好不容易鋸片切入,要鋸成直線,還眞不容易,不是向左,便是向右,東歪西斜,開出來的木板,自己看看也不像樣,氣惱之餘,再去投師學藝,才知道要先釘一個鋸架,固定直線,始能如願,我當時,報廢的木料,已經夠好幾個櫃子之用了。

用電鋸的慘痛經驗,比較起用電刨的經驗來,還算是小兒科。好不容易開好木板,電刨一上手,「剛剛」幾下,就已經去了兩三公分,尺寸不對了,當然無法再用,只好將所有的計劃改變,本來櫃高四呎,一律改成三呎十吋,那兩吋,就全變成刨化了!

電動工具之不易用,決非本人一人曾經此苦,和一些業餘木工談起來,幾乎人人皆有過這樣的經歷,可知天將降木工才能於斯人也,必需勞其筋骨,費其木材,不是蹴可成者也,這且表過不提。

「鋸木工塲」設在陽台上,陽台臨街,時值盛夏,赤膊上陣,布包蒙鼻,在陽台上那麼一站,街上經過的人看到已經幾乎要受驚,以為有強盜入屋。

等到鋸子一開動,木屑四濺,聲響强烈,街上途上佇足仰首而觀,塲面就更加熱烈。在衆多人圍觀之下,頗有名角登台之感,更是意氣昂揚。有時為了酬謝觀衆的雅意,不免點頭揮手,有一次一個分神,電鋸的電線碰到鋸齒,一切而斷,電流通電鋸,震撼全身。當時只覺眼前一黑,一聲大叫未曾吼出,身子已被一股極大的震盪力彈出,向後直摔在陽台的欄杆上,總算命不該絕,未曾翻出去陳屍街心,及時抓住欄杆,而斷了電線的鋸子,却因為震盪之力而直墮街心。一時之間,禍自天降,街心原來的圍觀者立時鷄飛狗走,落荒而逃,本人已經嚇得面色和口唇皆青,冷汗與熱汗齊淋,混身發顫,目定口呆,似木刻之鷄。結果,是國法家法齊至,警官數人痛斥一頓之後,繼以老妻一頓痛駡,當年若知老妻痛駡起來,自己會噤若寒蟬,寧願打三輩子光棍!

嘿嘿,若以為稍受挫折,便會胸有大志的人就此退縮,那就大錯特錯,新電鋸當天就買來,不過吃一虧長一智,此後鋸木料之際,觀衆再多,也不敢絲毫分神了。

在工作的幾天中,家人遠逃,天怒地怒,人神共憤,唯有自己,自得其樂,滿頭滿臉滿身皆是木屑,出入自如。這一段時間,家裏客人望門而去,朋友飲宴,目為怪物。身子略一抖動,洗不乾淨的木屑籟籟而下,有一次在頭髮上順手一抓,抓下一撮木屑來,恰好鄰座是一位嬌聲細氣的貴婦,訝而視之,問:是什麼?答:是頭蛩,這位貴婦當時表情之精采,至今不敢或忘。

又有一次,陳觀泰說要來談劇本。心想陳觀泰是魁梧大漢,可以不必顧忌,一面做木工一面相候,門鈴一響,打開大門,還有一位盛裝女士同來,當時不但渾身木屑,且只穿內褲,而且內褲還是被汗濕透了的,其情其景,可想而知。自經此後,一有人開門,立時披衣,不敢再學晋人了。

開工之後的一切過程,應是細表,只怕要變「長編連載」,只好從略。一直等到衣櫃要裝櫃門之際,才知道「萬」字之難寫。成品擺好,所有朋友皆有好奇心,要來看看成績如何,於是招待參觀。厚道者連聲讚好,令人飄然。客氣者頻頻點首,令人陶醉。實事求是者不發一聲,令人納悶。只有一位老朋友,看了之後,只嘆一聲,道:「倪匡,我家裏有一張椅子,椅脚脫了榫頭,你可千萬別上我家去,求求你!」

生性愚蠢,一直不知道這位朋友這樣說是他媽的什麼意思!

那一段做木工的轟烈過程,前後維持了約半年之久,各種工具投閒置散,生起銹來,英雄無用武之地,看了十分難過。

到了年前搬家,正思名將可以復出,新居裝修,又可以大展手脚,老妻赫然震動,老眼圓睜,桃腮帶怒,聲若獅吼,大喝一聲:不准!

於是一代大匠,無所施其技,悲哉!悲哉!

不過幸而如此,如今得以安居,想想,打光棍究竟不好,夫妻感情仍如初戀時焉。

附記一
柏楊
柏楊先生也曾賣過坑木,賣了幾年,仍弄不清坑木是啥。猶如倪匡先生當木工,當了個昏天地暗對木工仍然渾沌未開。怪哉。

附記二
古龍
倪匡記學木工,好友豈可不記,其弟亦記其一,倪匡制木,計有仿古馬桶一具,衣櫃一具,惜馬桶不能廐馬,衣櫃不能儲衣耳。

倪匡再記
其實又為古龍暗制棺材一口,惜古龍不肯躺耳。

(浮生記趣)

(205) 倪匡情婦

杜寧:〈皈依基督〉
「從俗集」,《聯合晚報》(星加坡),
1986年4月19日頁11

倪匡在台北受洗,皈依基督,這原本是一件屬於信仰很嚴肅的事,卻引來同行間甚多物議,為之大譁。

此君第一篇小說是由梁小中介紹給我所編之一份香港晚報的副刊上刊登,而進而成為好友,這事不知不覺已有二十五年左右的歷史了。

倪匡與古龍結識,是在他有一次台北之行經我我所介紹,兩人一見如故,當晚就叩頭結為金蘭,而是由我當見證人,那時候古龍與他皆未成名,結義之後雙雙稱雄文壇。

倪匡與金庸私交甚篤,而古龍對金庸則一向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同行心病,因此倪匡處在左右為難之境,他以朋友各人各交為宗旨,對這兩位各霸一方的武俠小說名家都處理得很好,倪匡現在這位「紅粉知己」,就是古龍在千挑萬選之下,介紹給這位結拜兄長的。

倪匡對這位已移居夏威夷的紅粉知己,完全投入深愛,這也是使他深感痛苦的主要因素,有幾次他意圖自殺,終因拋不下這段情愫,於是受洗篤信基督,希望上帝救他。

(204) 倪匡電影演出剪報

拍《錦繡前程》倪匡片酬36萬港幣
《聯合早報》(星加坡),1989年7月18日頁31

輯按:原文為簡體中文,如今轉寫。

著名科幻小說家倪匡拍電影的身價如何?頗令人好奇,答案是——一天3萬港幣。倪匡拍香港寶禾新戲《錦繡前程》的心得是:「拍電影真有趣,變成另一個人,也很科幻的!」

倪匡客串電影演出並不稀奇,他在成龍新戲《奇跡》中便有個鏡頭;不過《錦繡前程》中的吃重戲份倒是前所少有的。

倪匡在《錦繡前程》中,扮演一個因開錯刀而引咎退隱的老醫生,有12天的通告,片酬是36萬港幣。

由於這次拍戲不同于以往,倪匡體會出「拍電影實在辛苦,不過很好玩!」《錦繡前程》是部冬景的戲,在大熱天要穿冬衣上戲,滋味果真不好受。

為此,倪匡曾經自告奮勇要免費修改劇本,不過導演林德祿還是認為保留聖誕節狂歡會的戲有其必要。因此,全劇演員只好繼續承受熱天著冷衣的苦滋味。

由倪匡和任達華等人聯合演出的《錦繡前程》,由於在香港借不到醫院出外景,將移師新加坡拍攝醫院內的戲及手術過程。

倪匡愛上演戲
《聯合早報》1989年11月7日頁43

作家倪匡一杯酒在手,嘻嘻哈哈的客串演出第四部電影《一分鐘戀愛》。扮成大廚師的倪匡表示,他愈演愈有興趣,下一部他將在黃霑的新片《不文集》中演個牧師。他笑稱自己最適合「講耶穌」。

首次和倪匡一齊演出,阿B和李美鳳都覺得他非常有趣,阿B還請倪匡為他尚未出世的寶寶想個好聽的名字。

(203) 倪匡:食人魚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頁32-38。

吃人魚
三五個月不見的朋友,見面,每問:「你現在在玩什麼?」一次酒會之中,遇到這樣的問題好幾次,旁邊一位陌生朋友大訝,忍不住問:「你的興趣時時改變?何以每一個人都這樣問你?」苦笑回答:「其實也不是常改變,大約兩三年一換,但因為每次『玩』,都『玩』得十分徹底,非到自認為專家程度,不肯罷手,同道者引為同志,不好此道者目為癲狂,所以才會給人如此印象。」陌生朋友略為明白,大約覺得這個人有點可怕,略退兩步,搭訕走開去,而且頻以奇怪的神色回顧。正值此際,又一個多時不見的朋友過來,大聲問:「你現在在玩什麼!」陌生朋友頗有駭然之色。

這裡所指的「玩」,指一種嗜好,是一種業餘消遣。近二十年來,熱衷過許多種性質截然不同的業餘消遣,當沉湎其中之際,樂趣無窮,而興趣忽然消失之後,可以不加一顧。由於變得多,而且性質不同,是以聞者頗以為異。譬如說收集郵票和收集貝壳,這可以說兩樣全是收集,但忽然興趣轉到做木工方面去,就有點古怪了。

在沉迷過的嗜好之中,頗有值得一提的。至今,兩大嗜好,簡直已是專家級水準,雖然已經放棄,但,在玩得轟轟烈烈之際,真有驚天動地之勢。兩樣嗜好,一樣是養魚,一樣是集貝。而尤以集貝為甚,不但自己拍照,出專講貝売的書,而且還替外國貝売雜誌寫稿,儼然專家身份,這身份倒不是「蓋」的,台灣集貝名家藍子樵先生可以證明(《時報周刋》曾介紹過藍子樵先生)者也。

且聽逐樣道來!

說到養魚,應從淡水熱帶魚開始。剛開始時,不過一隻二十四吋的魚缸,貪好玩,孩子小,買點五顏六色的魚回來逗孩子喜歡。怎知一養上了癮,簡直一發不可收拾,一缸又一缸,不但缸數越來越多,而且缸的尺寸也越來越大。缸上加缸,由地板直到天花板,換水時要出動長梯,而且在報上,闢一專欄,專寫養魚之事,筆名「九缸居士」。其實何止九缸,二十九缸也不止,弄得家裡的地板,無一日乾爽,花在魚身上的時間,多於工作時間三倍,全盛時期,家裡成為水族舘,可以供學生參觀,真是漪歟盛哉。

在養淡水熱帶魚的過程中,有些趣事,例如一種叫「竹葉」的魚會在夜間發聲,鬧至闔家驚怖。一對晞魚,動不動離缸出遊,這種魚不怕離水,從床底下,花盆邊捉回來不下十餘次之多,但論到驚心動魄,是最後一大缸「吃人魚」。

收養這一大缸吃人魚之際,養魚的興趣也漸淡,養魚的興趣一淡,有一件苦惱事,就是魚缸和全套濾水設備,無處安置。那時的魚缸,已經全是四十八吋乘二十四吋的大缸,連缸底的沙粒等等,體積重量,盡皆驚人,就這樣拋掉,當然可以,但未免可惜,於是考慮下來!送人。

有東西送給人,再也可不到惹了一肚子氣,而且還要苦苦哀求!

「要不要魚缸?連全套濾水保溫設備!」本人語氣溫和,充滿行求之意,目光溫柔,如對情婦。
「嗯,這個——」對方語意遲疑。
「包送到府上,本人自行搬運,貨車費由本人負責!」連忙加上優待條件。
「好吧,明天來看看!」對方却極勉强。
「什麼時候,叫內人開車去接!」條件眞不能再優厚了吧!

次日,對方來到,一看,大搖其頭。
「不要!」對方簡直冷酷。
「怎麼啦?包不漏水,全是最好的玻璃,就拿一個去吧!」幾乎沒跪下來哀求。
「太大了!不合用!」十多年的朋友,就這樣掉頭不顧而去!
二十多隻缸,每一隻都經過一番波折,才送出去,想起當初訂製時,日企夜盼,向製缸朋友好話說盡,還得出高昂的代價,眞有不是人之感。

就拿買「吃人魚」那一回來說,記得有那麼一天,接到魚店的電話:「有一批吃人魚,要不要來看看!」

聞吃人魚之名久矣,吃人魚,原產地在亞馬遜河,有關這種魚的記載太多,在盛產這種魚的河流,若是一不小心伸手入水,再縮回來,可能已少了一隻手指。一羣野牛渡河到河中心可能只剩一些白骨,而且電影中還用作處置異己的工具,大都由一些科學怪人使用,對這種大名鼎鼎的魚,自然心嚮往之。在圖片書籍中,也屢睹尊顏,曾在一家水族舘見過一條,看來呆頭呆腦,但魚身閃銀光,鰭處鮮紅色,十分美艷,所以接電話後,欣然往觀。附帶說一句,當嗜好熱衷之際,可以跋涉十餘里去看自己喜歡的東西,比赴女朋友約會還起動。

到了魚店一看,約有一百餘條,每條不過指甲大小,因為不習慣魚缸環境,全身發黑(許多種魚都有這樣的毛病),看來並不起眼,由於還有一隻大缸,當時豪氣一生:好,全要了!

一百多條吃人魚到了家裡,開始一個月,也沒有什麼特別,餵之以蟲。但一個月之後,魚有一寸長時,發現每天少幾條,而又不見跳出缸外,眞是怪不可言。一日專心注視,這才發現,原來全缸魚皆在饑餓狀態之中,由饑餓而產生自相殘殺。一條魚只要被另一條咬上一口,就成了其他魚追咬的目標,片刻之間,屍骨無存,速度之快,吞噬同類之際的那種凶殘,看得人目定口呆,半晌喘不過氣來。

於是,餵之以魚肉、牛肉、雞肉,逢肉必噬,魚身也越來越大,有三寸了。那時,倪府之中,成為孩子聖地。孩子一到,就看吃人魚,而且一定要求「表演」。表演的方式是,自冰箱中取出雞腿一隻,用繩縛好,放下缸去,只見缸水翻湧,魚身閃光,貶眼之間,提出繩子,已只剩雞骨。於是觀者大悅,老妻大怒。可憐吃人魚飼養期間,本人至少有半年未吃過雞腿,全叫吃人魚吃去了。這樣對父母,可能已變二十五孝。但這樣對吃人魚,結果如何呢?有一次不小心,伸手入缸,想去撈一個魚頭出來(魚身已被同類吃掉),眞是說時遲,那時快,手才伸進水中,電光石光之間,指間一涼,心知不妙,立時迴氣縮手,中指末節,已經連皮帶肉,不見了瓜子大小一塊。鮮血滴進缸中,剎那之間,由於眼前奇觀,竟忘了疼痛。

眼前奇觀是,血一滴進缸中,全缸六七十條吃人魚,突然呈現瘋狂狀態,在缸中來回飛竄,撞得玻璃拍拍有聲,有的甚至躍出水面。其時正俯身,臉面頗接近水面,當眞是魂飛魄散,尚幸反應快,立時直身,要是慢得半步,可能如今只剩下半隻鼻子!

血腥引起的興奮,歷半小時方止,直到那時,才知道吃人魚的厲害。而也從那時起,表演也更精彩,一隻活青蛙放進去,所引起血腥殘殺,參觀過的孩子,咸認為其刺激程度,在任何暴力血腥電影之上云云。一直到最近,還有一個壯碩青年,心有餘悸地道:「倪叔叔,那些吃人魚,還在不在?」十年前他看過,至今不敢忘。

吃人魚當然已然不存在,那年三月,天氣趨暖,收起了保溫的暖管,怎知第二天忽然轉冷,早上起來一看,全部凍得魚肚翻轉,死了,看一缸魚,頗興了一陣「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之嘆。

至於那隻大缸,本來著實傷神,不知如何送給人才好。可是人有時走起軍來,眞是擋也擋不住,恰好張徹拍《哪咤》,要一隻大缸作水底的佈景,一談即合,不必哀求,而且居然還是他派人派車來弄定的!

淡水熱帶魚的興趣,就此過去。

要是大家有興趣,下次再講別的。

(202) 倪匡:韋小寶辨

倪匡:〈韋小寶辨〉
載倪匡:《倪匡三拼》,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

韋小寶,是金庸小說《鹿鼎記》中的主角。
金庸是著名的小說家,他的名字,無人不知,到目前為止,一共寫了十一部小說(短篇中篇不計),這十一部小說,幾乎在任何愛看小說的人都耳熟能詳,沒有任何一部其他的小說,能有這樣多的讀者,而且雅俗共賞,讚聲不絕。更難得的是,人人看下來都說好,未聞一字之貶。

金庸這一部小說是:書、碧、射、神、雪、飛、天、笑、俠、倚、鹿。這裏只擧每部小說的第一字作代表,是因為誰都知道小說的名字,不必累贅。其中,《鹿鼎記》是金庸作品中最後一部,也是最好的一部。

韋小寶,就是《鹿鼎記》中的主角。這個人,在金庸筆下所創造的眾多人物之中,是一個最特出的角色,受非議甚多,所以很值得辨上一辨,看看韋小寶究竟是何等樣人。

要看清楚一個人是何等樣人,當然首先要弄清他的簡單履歷,以下是韋小寶的簡歷:

韋小寶,揚州人,母韋春茅,持州麗春院的妓女,父不知是誰,從小在妓院中長大,學弓一手賭錢騙人的本領,撤賴的本領,大字不識十個,自己的名字,對付著可以寫一個「小」字。因緣際會,到了皇宮之中,成為康熙皇帝的好友,官越做越大,封伯爵,帶大軍。另一方面,韋小寶又是反滿復明組織天地會的青木堂香主,地位崇高,燒五柱香。也是「神龍教」中的白龍使,更曾當過俄羅斯的韃靼伯爵,經歷之奇,天下無雙,可是武功平常,其所以能夠「混」下去,全靠他的處世之道。

韋小寶的處地之道,也就是他最受非議之處。這個人,油咀滑舌,出口騙人,賭錢出術,好色如命,不求上進,懶惰成性。照上面的二十四字行為看來,應是一無可取的了!

不錯,如果是照儒家傳統「做人之道」來看,韋小寶是人渣一名而已。但是,韋小寶儘管有許多缺點,却是一個有肉有血,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規行步矩,連咳嗽一聲都要看看四周圍環境的「僵屍」。金庸塑造了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是有意和傳了幾千年的禮、教作一次強烈的對抗,將人的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使人看到人,原來就是這樣子的。

韋小寶是壞人麼?照二十四字行為來看,自然屬壞人無異。可是任何人不妨細細看看《鹿鼎記》,看完之後,合上書,閉上眼睛,定一定神,再根據每人不同的身份,來向自己問上幾個問題,看看答案如何。

問題之一適合於居高位者,我有像韋小寶那樣的朋友兼下屬嗎?這個問題,要從韋小寶對康熙的關係上去尋答案。有像韋小寶這樣的人,能替我解憂排難,不負所托嗎?能像韋小寶那樣,儘管在外面另有發展,但是仍對我忠心耿耿,懷有真正的友情嗎?

不消說,答案一定是否定的:沒有!

問題之二是:我有韋小寶這樣的上司嗎?他立了功,總有我一份,賞賜出家豪闊,善於用人,急人之難,自認不濟,賞識你的才能,真正看得起你,有這樣的上司嗎?

不消說:答案也是否定的,沒有!

問題之三是:我有韋小寶這樣的朋友嗎,甘冒生命危險,拋棄一切榮華富貴,肯為朋友幫忙,賭錢看你輸急了,銀票自動塞過來,或是贏了退錢,處處為朋友著想。有這樣的朋友嗎?

不消說,答案又是否定的:沒有!

出身微賤的母親可問問題之四:我有這樣的兒子嗎?貴為欽差大臣,仍然不忘生母,念念不忘要母親享福,有這樣的兒子嗎?

但願有,但事實却冷酷得很:沒有!

女性可以問問題之五:我有這樣的丈夫嗎?為了愛我,要娶我為妻,可以不顧一切,忍受一切痛苦,對我的愛情如此深刻?

答案只怕也是沒有!

韋小寶一共有七名妻子,這是最受女性讀者非議的一點,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這七名妻子自願共事一夫,有什麼不對?她們肯一起做韋小寶的妻子,自然是覺得七分之一的韋小寶,此起其他男人整個兒的還要好,所以有如此的決定,其他男人不必眼紅,宜退而結網,努力去學韋小寶,女人也不必不憤,你如今的伴侶,只怕真的不如七分之一韋小寶。

韋小寶不是「完人」,完人事實上是禮教模子塑出來的「僵屍」,不是人。韋小寶是人,在他身上,有一切人的弱點和優點,是一個純真的,未經過任何禮、教雕琢過的人,我們看到韋小寶,就可以看到一個真正的人。

韋小寶是金庸筆下一個最成功的人物,所以連帶,《鹿鼎記》也是金庸最成功的小說。

——凌晨四時,寫于看《鹿鼎記》看到「韋小寶只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事,我的老婆來嫖我的媽媽。」之際,忍不住哈哈大笑,驚醒枕邊人,飽餐老大白眼之後。

(201) 倪匡:「毛主席萬歲」

洪磬:〈倪匡配額用完〉,
《文匯報》(香港),2005年11月21日

他的小說,是根據道聽途說的野史、民間傳說等,加以無限擴充,間中穿鑿附會,初期還以少時讀過的書作為材料,後來索性打定主意不查資料,單靠想像力投射出去,很多科幻作家的「可信性」情意結,他從來沒有,放肆寫來特別揮灑自如。

 「我曾構思一本小說叫《毛主席萬歲》,主角母親在長征途中懷了他,抵達延安生了下來,一直當官,至文革時已是副部長級,卻被拉下來批鬥,戴高帽、掛紙牌,一邊高喊『毛主席萬歲』,鬥他的人又高喊『毛主席萬歲』,雙方都喊『毛主席萬歲』,最後在『毛主席萬歲』聲中死了……」

 「當時我已很出名,但跟出版社說起他們都唯唯諾諾,叫我先寫些科幻給我們吧。想不到大作家想兼顧一下文藝創作,市場一樣不買帳。」

 「到後來傷痕文學出現,我就知道不用寫了,一定沒他們寫得好。他們是感同身受,我來香港時連反右都沒有開始。」

緝按:其選段曾刊入散文集《倪匡三拼》,現輯出如下。

倪匡:《倪匡三拼》,
香港:香港出版社,1984年,頁11-15。

(前記:「毛主席萬歲」是筆者寫作已久的一部長篇小說,資料搜集開始於一九六九年,已歷十年之久。在這十年之中,陸續寫下了一些初稿。整篇小說,寫中國近數十年的變遷。而以一個在中共長征時出世的共產黨員為主角。這個主角人物,第一句會說的話,是「毛主席萬歲」,他一直處身於驚濤駭浪的中共「革命隊伍」之中,而最後,他被認為是「反革命」,遭殘酷鬥爭而死,臨死前最後的一句話,也是「毛主席萬歲」。而將他活活打死的人,一面殺人,一面也高叫「毛主席萬歲」。)

以上,只是一個極簡單的計劃大綱。計劃寫作的字數,會在一百萬字以上,而有這個寫作計劃的用意是想通過這樣的一個人物,剖析中國共產黨血肉橫飛的自相殘殺和它愚昧落後的本質,寫一個堅信共產主義的共產黨人死在他自己同志手下的悲劇,也旁及中國人民在這幾十年來所受的苦難。

這是一個很認真的寫作計劃,甚至連書本的封面都選好了,那是毛澤東當年在天安門檢閱紅衞兵的照片,數十萬人,高擧「毛澤東選集」。白痴一樣地在狂呼「毛主席萬歲」。

書名「毛主席萬歲」,是有引號的。

在書的扉頁上,準備引用余光中先生「守夜人」的首兩句:「五十年的這一頭還亮著一盞燈,四十歲後還挺著一枝筆」。

這裡發表的一節是主角人物被紅衞兵毆打的一些情景,是初稿。

❋❋❋❋❋❋❋

羅征慢慢地低下頭,濃稠的血趁機從喉頭湧到口裡,使得他的口膨脹。他緊咬著牙關,心裡只是翻來覆去地惦著一句話:別讓血湧出來,不能讓血湧出來。

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奇怪,真的一點也不痛。他只感到陣陣昏眩,身子向前傾,這時,他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在支持著身子的不倒,他雙背被粗大的蔴繩緊勒著,蔴繩又緊抓在一些人的手裡。

抓住蔴繩的那些人中,有一個離得他最近,緊靠著他的背部。羅征是認識這個人的,那不是小李麼?可是從他一被帶到這幅空地開始,他熟悉的小李就變得那麼陌生,四周圍的所有人,都那麼陌生而模糊。

那些人在發出叫嚷聲,羅征已無法聽明白他們在嚷叫什麼,他的耳際只有一陣嗡嗡聲,他的心中也只有那一句話:不能讓血湧出口來。

讓血湧出口來,是代表著向敵人屈服,應該將血嚥回去。羅征努力伸長脖子,那樣,血可以比較容易回到喉嚨去,可是羅征的心裡開始問自己:四周圍這些人,是不是敵人?是敵人,還是同志?硬要將血嚥回去,實在不好受,如果是同志,血就讓他吐出來好了。

羅征的心裡對這個問題還未曾得到答案,又一大吼叫聲在他耳際響起,他的背上,又受了一下重擊。那一下重擊,令得他的身子突然向上一挺,緊捂著的,不讓鮮血湧出來的雙唇突然張開,含在口中的血和新從喉嚨中湧出來的血,再也關不住,一起噴了出來。他的視綫更模糊,他張開眼,只看到眼前有無數人影在幌動,幌動的人影,在揮舞著手臂。人影是灰濛濛的,揮舞著的手臂是一條在黃昏中舞動的蛇,無數條蛇,都有著紅色的蛇信。

紅色的一點一點在他眼前飛舞,羅征用力貶著眼,一下吼叫聲又響了起來:「你還敢抬起頭來?」

隨著這一下吼叫聲,是一個尖叫聲:「叫他低下頭去!」接著是無數下的呼喝:「叫他低下頭去!」

羅征不想和呼叫聲反抗,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反抗的是什麼。可是當他聽到了這樣的叫聲之後,他並沒有低下頭,反倒挺了挺脖子。他的口中又腥又鹹又苦,當他挺起脖子,微抑起頭來時,血自他的鼻孔中倒流回去了,他張大了口,想發出一點聲音來。

吼叫聲隨接又傳了過來:「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還不向人民低頭!」

「向人民低頭!」
「向人民低頭!」

羅征的口中,陡地迸了出了聲音來,他自己也不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他叫著:「不!」

轟叫聲隨著自四面分方襲來,羅征想聽清楚這些人在叫些什麼,再一下重重的打擊,令得他的頭徹底下垂,使他要講的話,全都不能出口。他只好在心裡自己對自己說:

向人民低頭,向人民低頭?中國人民?我為中國人民戰鬥,為中國人民流血,為中國人民出死入生,為什麼要向人民低頭?

他頭突一陣刺痛,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頭髮,將他的頭按向下,他用盡氣力睜開眼來,看到了掛在胸前的那塊紙牌,紙牌上已濺滿了鮮紅的血,血甚至已蓋過了紙牌上寫的字:反革命份子羅征。

羅征感到莫名的震動,反革命份子!羅征!

他的名字和「反革命」聯在一起!

羅征開始掙扎,他像發了狂一樣地掙扎,在他背後的那兩個人,被他撞開,他衝向前,努力搖幌著身子,想將掛在身上的紙牌弄掉。

他只衝出一步,小腿上就傳來陣陣刺心入肺的疼痛,使他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去之前,他看到自己的腿骨斷了,斷骨戮破了肌肉,血滲滲地露了出來,沿著新冒在向外冒的血,和他口中的湧出來的鮮血一樣。

四周圍傳來的歡呼聲,使他忽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是不是他們一看到了血,就感到高興?

2019年6月16日星期日

(200) Change A View: One Scottish man's idea to fix the broken world of online debate


By Mike Wendling
BBC Trending, Inverness
13 June 2019

An idea by a Highlands teenager has garnered worldwide attention and is now, six years later, the basis for a fledgling start-up.

At its heart is a simple question: how do you fix the often ugly world of online debate?

Kal Turnbull can't remember what presents he got for his 17th birthday, or what type of cake he had. If someone gave him a particularly amusing birthday card, the joke has long been lost to history.

However he does have one standout moment of that day in January 2013. Kal started a discussion group, or subreddit, on the social media site Reddit.

Change My View wasn't meant to shake up the world. It was simply the pet project of a curious guitar-playing teenager growing up in the Scottish Highlands near Inverness.

"I was very aware that I might have grown up in a bit of a small-town bubble," Kal told us recently while meandering down a path along the River Ness. "It's not that we all agreed on everything, we certainly had disagreements. It's just the sense that there's much more than this place.

"Being 17, I wasn't going to start up a website or a company. Reddit provided the perfect platform to try this idea out."

In its first iteration, Change My View was - and still is - fairly simple: users post an honestly-held belief, anything from politically provocative ("The case for reparations to African-Americans is strong", "Women already have equality") to the relatively unimportant but still extremely contentious ("Avengers: Endgame did not make any sense").

The posts cover a huge range of topics and political perspectives - and once they're live, other Reddit users are urged to argue against the proposition.

What are the rules?
There are some basic ground rules: explain your reasoning, challenge the proposition, but don't be rude or hostile. Original posters are required to engage and to truly consider counter-arguments.

Kal's subreddit took off, growing to 100,000 members within a year and more than 700,000 today.

Six years later, what started as a side project has now become Kal's main occupation - and he's convinced it might just help solve a vexing problem of online life.

Many of us agree that the quality of most online conversations is dire. Facebook and Twitter are filled with angry shouting (or mindless agreement), people talking past each other, fallacious reasoning, and lies. And that's before you even get to the trolls, the propaganda, the fake news, and the disinformation.

Users are caught in filter bubbles and echo chambers, which they leave only to yell at their opponents and wage poorly-punctuated battles against their perceived enemies. Much of what passes for political discourse is either vigorous groupthink agreement or nasty sniping.

The inventor of the world wide web, Sir Tim Berners-Lee, recently put it like this: "Humanity connected by technology on the web is functioning in a dystopian way." In an open letter he decried the "outraged and polarised tone and quality of online discourse".

The site is structured to try to provoke thoughtful, well-reasoned conversation, and reward users who demonstrate both mental flexibility and the ability to back up their views with evidence.

"Another thing that Change A View is trying to do is reframe our relationship to being wrong," Kal says. "It's not necessarily a negative thing. It doesn't have to be a humiliating thing. It's a chance to lose some ignorance, and perhaps gain some insight."

Will it work?
While he was involved with the subreddit, Kal ran it along with volunteer moderators. At the time, he was also studying for a degree in civil engineering at the University of Edinburgh and later, working a full-time job.

The new ChangeAView website (the name is subtly different from the subreddit's in order to avoid confusion) has attracted attention from tech bible Wired. And the larger idea has been given a boost from devoted followers, as well as people like former US President Barack Obama and Tesla boss Elon Musk.

So how does he answer the Tesla CEO's scepticism - the idea that the people least likely to use the subreddit or the Change A View site are probably the ones who need it the most?

"I take the point that some people who are just not interested in considering other perspectives might not appreciate or use this place," he says.

"I think what we're trying to do though is we're trying to introduce a bit of a cultural shift," he continues. "That might not necessarily improve everything immediately.

"But over time, by having more considered discussions, those will eventually grow in a way that influences people... without even them using the website."

There's another criticism that comes to mind: what about situations where intellectual flexibility might not be a virtue? It might not have been a good idea if, for instance, Galileo or Gandhi had been swayed from their steadfast paths. But Kal, who is scrupulous about maintaining his own neutrality on controversial subjects, doesn't think that open-mindedness and determination are mutually exclusive.

"I don't think this is always about being open to your view being wrong," he says. "Sometimes it's just about understanding the other perspectives so you can change them more effectively."

Google money
ChangeAView launched in April and, as of yet, has no investors other than Kal and his co-founders. The company is up and running in part due to money from Jigsaw, the Google-owned tech incubator.

"We really got excited about talking to them because the way that they describe their mission is really core to our mission, which is let's help people who have different points of views and different perspectives have a civil debate," says Patricia Georgiou, Jigsaw's head of partnerships and business development.

"The more people with diverse points of views and diverse opinions are able to have a civil conversation, the more we have hope in moving society forward."

Kal's waking hours are devoted to thinking about the business and the tricky tasks of building investment and potential revenue streams, with the occasional break to wander around Inverness with visiting journalists.

He points out places he's played gigs with his former band and somewhat wistfully shows us around a guitar shop - there's not much time for music these days.

After an initial publicity bump, Change A View now has a relatively modest 5,000 members. The topics discussed on the site veer towards the serious and political, with something of an American slant: "Euthanasia should be legalized in all US States", "College is a right, make it free", "Boy Scout troops should not include girls".

But there's still room for some of the lighter arguments - for instance, someone recently posited: "Season 8 of Game of Thrones was great until the last episode." And a quick scroll through the often well-expressed comments confirms that, yes, some people are definitely changing their views.

"Seeing these moments where people are having discussions ... I just want to see this at scale," Kal says. "And we hope that that impact goes well beyond this website."

(199) 陳雲評金庸五則

面書帖子
wan.chin.75/posts/10156644831852225
2018年10月31日

陳雲:今日香港三名人去世。金庸於香港病逝,享壽九十四歲;陳明銶於赴港途中病逝三藩市候機室,得年六十八歲;王光英病逝北京,享壽一百歲。
今年是大凶之年,各位要保重,自求多福。多拜神祈禱及佩戴或懸掛聖物。
即使今年或明年爆發大戰,各位也不要驚訝,我在兩年前已經警告過,而且也盡了力挽回,可惜香港人不領情,自尋死路。目前大勢已去,各位自求多福。

【討論】
Wan Chin 金庸斷送香港民主,死有餘辜。他就是彭定康說的,比共產黨更著急於斷送香港自主權的香港人。這種人,現在更多,做得更笨
Lau Sing Tony 中英談判期間的雙查方案,就是查良鏞和查濟民提出的,保守程度令人吃驚,沒有為令他們「發家致富 」的香港盡點力,蓋棺定論,政治上那筆數應該另計。
梁風玲 Wan Chin 佢在97年前都移民去加拿大啦,全部D L人有後路就叫你愛國。
我欣賞倪匡多D,佢美國回流,依舊鬧上面,上面依舊無佢正版書賣,有骨氣!
Shirley Chiu 在他們這輩人心中,香港始終是中國百年屈辱。可以成就事業,但不會視為歸屬。

面書帖子
wan.chin.75/posts/10156645914702225
2018年10月31日

陳雲:上一代的香港人,創作是有來歷的。金庸的小說命名,《倚天屠龍記》。倚天用的是辛棄疾的名句「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屠龍用的典故是《莊子》的「屠龍之技」。
在電視劇《倚天屠龍記》飾演金毛獅王的石堅,參考的演員造型和演技內涵,是莎士比亞劇的李爾王(King Lear)。而各位要知道,石堅生於民國初年的亂世江湖,並無受過正式學校教育。
以前的香港人,即使是寫通俗小說,在電視演出通俗劇,也有這種素養。

【討論】
Wan Chin 上一代香港人是這樣認真做事的。不要以為我們的通俗文化沒有學問在裡面。
Glenn Ono 還有降龍十八掌的易學。
Justin Tsui “連城訣“ 萬震山砌牆一段,仿效 Lady Macbeth作案後夢遊情節。

Queenie Mok 國師,我反而認為造型學依底帕斯盲眼look 😊
Mak Sze Chun 謝遜的角色原型是《白鯨記》的船長
Andrew Ho 連城訣脫胎自基督山(舊譯基度山)恩仇記。
Glenn Ono 如不得老師點評,真的不明所以。能流傳至今的經典詩詞、劇作、小說,當其時都是要通俗,亦即是有更古遠的來歷。辛棄疾此詞亦有「犀照」、「陳元龍」的典故。李爾王就是源於羅馬不列顛的傳說。文化就是如此舊酒新瓶不斷傳承,但當今之世,時興創新,卻又興懷舊,不是毫無傳承空蕩蕩的創新事物,就是原原本本的復刻舊物。感覺現代已走至盡頭。

Linglok Dai 以前的人搜集資料會去圖書館,現在只會上下維基百科之類的網站就算了。
Glenn Ono 以前知識傳統言傳身教,得來不易,亦容易失傳,反而使人傾心盡力,傳承發揚。如今一鍵上網可知,永存網上,保留下來卻無人傳承,結果一一死亡,變成化石標本⋯

司馬宙 所以,每次聽到有「作家」感慨「武俠小說都給金庸寫盡了」就知道此君之作可以不看。
一個妄圖從無造有的作家,其見識之偏狹與貧乏,也沒甚麼值得花時間讀的。

面書帖子
wan.chin.75/posts/10156645785207225
2018年11月31日

陳雲:我從來沒有評論金庸。要評論,我用十五分鐘,寫下這段話。十五分鐘夠了。
武俠小說是通俗文學,通俗文學是精緻文學的俗化、簡化。評論文學有客觀的藝術標準、準確的歷史判斷。金庸武俠小說的語文藝術不及《水滸傳》,因為既無方言白話入文,亦無古文可以足觀,金庸小說的詞彙與句法甚至到了貧乏的地步。然而情節豐富曲折,足以補救語文藝術之枯燥
金庸小說是將華夏傳統俠義小說及歷史演義通俗化,也將西洋現實主義小說通俗化(小人物視角看大世界、小人物因奇遇而上升成為英雄),並且以中西小說人物配對組合與西洋話劇情節之伏筆隱藏,令其小說人物群落豐富,足以令讀者代入某些角色得到滿足感,也在現實世界找到小說群落的對應(這是《紅樓夢》的小說人物群落與現實對應的傳統老方法,金庸繼承得妙),令其寫傳統社會和歷史演義的小說忽然有了現代現實意義而令人共鳴,也方便現代媒體電影電視劇之改編
他是應運而生的香港小說家,但屬於通俗一路,而且也隨著現代社會之演變而逐漸失去對應關係和解釋能力。例如我們香港經歷本土運動、反共防美、反左膠泛民偽港獨的思想歷練之後,再看金庸小說的現實對應意義,就覺得金庸小說只有歷史意義,沒有現實意義了。
香港人長大了,我們需要新的思想、新的文藝,更誠意地繼承華夏與西洋傳統的文藝。其他的,我有空在文化沙龍談一下。

【討論】
Wan Chin 文學是學術,有客觀的藝術標準與準確的歷史判斷。文學毫不主觀。看了我的十五分鐘評論,就知道香港的大學容不下我,我長大了。各位也長大了,不再是張無忌與楊過。
Russell Law 因為現實裏面是沒有張無忌同楊過.....反而有大量岳不群與左冷禪
Jin Do San 嘩哈哈,老師評論到家。到了今天,可能科幻小說甚至空想歷史更合時宜。
Wan Chin 因為文學毫不主觀,文學科系非常之難讀好。
Jan Wong 因為現在好多香港人讀文學,以為可以毫不客觀,毫不科學。於是文學院既人,大多流於亂吹。相反,香港人讀理工科,又走火入魔到只睇數據,毫無人性。

Nelson Ho 《天龍八部》有多少吳語
Wan Chin 是的。
Wan Chin 可惜他不夠膽推廣。在香港人的廣東話影視也無法推廣,有點可惜。
吉野 イーグル 香港有人認為金鏞應拿nobel prize,說因為沒有翻譯金鏞作品所以無得攞,哈哈,係都宮崎峻攞先啦,人地有哂英文不知幾多年了
Jane Checketts 香港人(包括我自己)少讀書,喜歡人云亦云,一窩蜂去追捧“名人”以示自己水平高
Kinman Cheng 西方世界有蜘蛛俠,蝙蝠俠,marvel等等嘅創作。武俠小說係華文世界嘅英雄科幻小說
Oishi Yelu 將通俗奇情武俠故事,套入華夏歷史大轉折的時空,對六十至八十年代的香港人,特別有吸引力。

Queenie Mok 其實金鏞小說只適合小學/初中學生閱讀消閒,高中已會追求另外的小說了!
Hoi Fung So Queenie Mok 只可以話反影時代。因為當時大眾多數只讀完小學,寫佢地都明嘅文章可以攞到最大嘅市場。
Queenie Mok 是七十年代尾吧! 記得是二姐去醫局街樓梯底向上海阿佰逐本租番黎睇,二姐睇完到三姐,才輪到我,小學已睇完三部曲。反而記得二姐當年苦苦哀求媽買一套看梁羽生來看。當時佳視播三部曲,所以是非常流行讀物,難登大雅之堂。
Rik Leung Queenie Mok 金庸小說是香港小學生水平我非常認同,亦相對於大陸成年人嘅智力,所締結出嘅世界觀

Wing Wai Chan 神雕與倚天中間,隱藏了很多東西,其實要發揮的話,二次創作空間很大,元蒙時很可能是西方世界對中原最初有興趣的時代,首先兵變的亦是色目人,明教五行旗亦有色目人的一支。若用國際關係改編,是有可能講到現代政局的。
Wing Wai Chan Glenn Ono 莫道石人一只眼,翻動黃河天下反。
獨眼石人正是共濟會(光明會)的象徵,當時波斯明教投蒙,中土明教欲奪回聖火令保持獨立性。。。
Glenn Ono 其中郭靖一角的設定和遭遇,其實是貶斥漢人,抬舉胡人的。至於文筆的通俗淺白,毫無地方特色。前者是承五族共融,後者是承五四白話文運動。故此,絕對是deep state 杯茶。

Cefull Lo 至少佢創作左「情花毒」呢個詞。
Wan Chin 我用來發揮「大中華情花毒」。

Tam Ho Yin 論劇情、哲理,古龍更勝一籌
Bobby Chan 但中國社會不需要浪子,也不想你到處談復仇,只要個保家衛國的大俠
Wan Chin 古龍的人物群落構圖,不及金庸之豐富。金庸這方面真是繼承了《紅樓夢》的技巧。
Tam Ho Yin 的確,古龍人物關係以個人為主,甚少似金庸一樣以門派為單位。
Tam Ho Yin 所以金庸較擅寫社會關係,而古龍則個人情感寫得更到肉。
Frank Choi 古龍同王傑差不多。你可以話好多人唱功好過王傑,歌路闊過佢。
但係古龍定王傑,比都係無意思,因為佢地係category of one。

Priscilla Lee 我喺中一前已睇哂金庸作品,有保留《笑傲江湖》,但已不會重看,留畀女兒。
金庸作品可以為學生打開欣賞中國文學之門,但要稱為「文學」就吹捧得過咗龍啦。
Wan Chin 是。類似查理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小說那類,是文學的入門。
Priscilla Lee Wan Chin 好似英國文學咁,如果我無睇過Christmas Carol,就唔會睇The Tales of Two Cities
兩個故事都好睇。

Tim Wong 時代改變係最好嘅証明- 郭靖係好人係大俠,但呢個年代用佢嗰套就出晒事
Glenn Ono 佢系出共黨,深知共黨套路,仍然宣揚此等傻人俠義,怪哉

Kinman Cheng high school時代刨晒14本。寫得係咪最好可以討論,不過影響力絕對係數一數二。甚至可以講,識中文嘅,有邊個未睇金庸嘅武俠小說?冇睇過嘅係走寶
Mic Wong 我由中學已不重視金庸作品,簡單來說,他缺駕馭文字之能力,極其量只是宋朝說話人(講故佬)之材,他的作品就是話本,足以流傳江湖,但遠未及明清小說之自成境界。
推舉他能奪諾獎之人,根本不知何謂文學。
射鵰開首:"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 ,不過是中學生文筆,無意境,無力量
看看沈從文的邊城: "小溪流下去,繞山岨流,約三里便匯入茶峒的大河",清新簡潔,無怪乎沈氏應該是第一位奪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人。
Kenneth Cheung 金庸小說,電影感比較強,易於改編,設定鏡頭。

Glenn Ono 影視作品甚至於電玩作品更為流行於其小說作品,可知其文學價值。
Glenn Ono 看金庸作品是看其對人性刻劃。其實只是一般江浙人士的思維方式。只是來到粵地,看得粵人稱奇。
Glenn Ono 江南人歷來是南方漢族受北方胡化漢人,漢化胡人壓迫的最前線,後來亦是洋人侵華之門戶。處於進退兩難之地,思路非常小心眼而刁鑽。
Glenn Ono 有膽套利,少有膽奪權,故商賈文士多權貴少
Glenn Ono 買辦漢奸亦多。
Glenn Ono 委曲求全,是他們一路以來的歷史使命,但僅此而已。
Glenn Ono 海寧查氏江南望族。算是家母是同鄉。家母是如何看待金庸的大流行?一是自豪,二是鄙夷。只不過是家鄉父老鄉親們平日的小詭計,竟然看得你們這班南蠻土佬如痴如醉。郭靖那種笨人做英雄?笨人在家鄉最受鄙視了。
故此,郭靖只受蒙蠻、怪刁黃蓉喜愛。而黃蓉喜歡郭靖一是好使好用,二是激黃藥師。其他時候都是令人小說中人討厭。
Glenn Ono 怪刁,是她家鄉話。
Glenn Ono 所以啊,查氏文筆如此這般,是對香港人文化的遷就罷了。寫得不俗,俗人不看啊。

Rik Leung 今年辭世的老年學者中,包括我敬重的高錕博士,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投了共,或間接地。
Andrew Ho 其實金庸一生都是左派,反文革絕非反黨。

Andrew Ho 新修版文筆非常接近現代語體文,更不足觀。
司馬宙 Andrew Ho 是自作孽,也是現世報:傳世的,竟然是更不堪的版本,還要是自己堅持刪改的。
Glenn Ono Cheng G Home 免人學韋小寶,而改寫其下場悲慘,是弄虛作假,多此一舉,是禮教吃人了。一,江湖機智(street smart)學也學不來。二,一介市井,進退有度,明節保身,有何不可?

Andrew Ho 港豬多金迷,但他的小說一律是叫人認命,反抗外族侵略終歸是徒勞,又有幾多人看得到?
Kenny Tang 武俠小說其中一個最嚴重 ge 影響
攪到依家 d 人覺得我華夏強身健體 ge 小小功夫神神化化
間接破壞埋傳承
Stephanie Ng 因為香港&華人界 未有比他 作品 內容更豐富 更多產 更成功 的作家,而且功不可沒,不想評擊。白居易之作品也通俗 關漢卿之劇也非象牙塔或貴族娛樂,也是文學。讀者觀眾支持者基礎 要廣 ... 收入好些吧?(學術要求 只留在大學學界討論好些?) 新一兩代怕字 不看 他正氣俠義主義故事, 長大後他們心中有甚麼?
Mak Yiu Kwong 國師精於修辭,以文學評鑑論金庸小說,確係的評,金庸小說情節勝於一切,足以另人忽略其他遜色之處,我尤其同意在古文方面,他自己寫的文言亦甚粗疏,如岳不群逐令狐冲出師門之信,另查依璜寫信冒吳三桂勾結吳之榮等。在小説中加入自己寫的文言作品,梁羽生就比他出色得多。

面書帖子
wan.chin.75/posts/10156659424192225
2018年11月6日

陳雲:金庸在現實上雖然媚共,但在小說裡確有深刻政治反省,見解非凡。康熙與乾隆帝王是映射英國異族統治香港,神龍教有映射共產黨之處,也有思考中國民族性與香港人意識。《天龍八部》的喬峰,是契丹人,契丹漢化甚深,喬峰之大仁大義,比起宋國的人更似古人,令宋國的漢人汗顏,無地自容,這是華夷變化之道理,也是香港人比中國人更似古代華夏的道理。
《笑傲江湖》群魔亂舞,無人不奸,是中國在文革的寫照。神龍教是映射共產黨,金庸自己也承認。
《鹿鼎記》是反省香港人在英國異族統治下的身份認同,這點愈來愈多人看得出來。周星馳的電影版本更加說得明白。
今個星期的文化沙龍,暢談通俗文學與政治。

【原帖轉貼】
香港復興會 Hong Kong ResurgenceLike Page
5 November 2018 ·  ·
【文化沙龍——金庸小說與通俗文學】
   
金庸的武俠小說是通俗文學,明人馮夢龍寫《三言兩拍》、施耐庵寫《水滸傳》起初也是通俗文學,為何後者可以編入文學史,金庸武俠小說依然是當作通俗文學,無法登堂入室,變成文學經典(canon)?通俗文學有什麼特徵?是否經歷歲月磨練和名家鑑賞之後,通俗文學可以獲得接納成為文學經典?
   
金庸先生逝世,蓋棺定論。其文學地位,坊間爭論不休。金庸先生以創作武俠小說成名。武俠小說是通俗文學,通俗文學是精緻文學的俗化、簡化。評論文學有客觀的藝術標準、準確的歷史判斷。金庸武俠小說的語文藝術不及《水滸傳》,因為既無方言白話入文,亦無古文可以足觀,金庸小說的詞彙與句法甚至到了貧乏的地步。然而情節豐富曲折,足以補救語文藝術之枯燥。
   
金庸小說是將華夏傳統俠義小說及歷史演義通俗化,也將西洋現實主義小說通俗化(小人物視角看大世界、小人物因奇遇而上升成為英雄),並且以中西小說人物配對組合與西洋話劇情節之伏筆隱藏,令其小說人物群落豐富,足以令讀者代入某些角色得到滿足感,也在現實世界找到小說群落的對應(這是《紅樓夢》的小說人物群落與現實對應的傳統老方法,金庸繼承得妙),令其寫傳統社會和歷史演義的小說忽然有了現代現實意義而令人共鳴,也方便現代媒體電影電視劇之改編。金庸小說是海內外華人閱讀小說的門徑,也學得一手通順中文。
   
金庸是應運而生的香港小說家,但屬於通俗一路,而且也隨著現代社會之演變而逐漸失去對應關係和解釋能力。例如我們香港經歷本土運動、反共防美、反左膠泛民偽港獨的思想歷練之後,再看金庸小說的現實對應意義,就覺得金庸小說只有歷史意義,沒有現實意義了。香港人長大了,我們需要新的思想、新的文藝,更誠意地繼承華夏與西洋傳統的文藝。
                          
【文化沙龍——金庸小說與通俗文學】
講者:陳 雲先生
日期及時間:
十一月七日(星期三),晚上七時三十分至九時三十分
十一月九日(星期五),錄影重溫,晚上七時三十分至九時三十分
十一月十日(星期六),錄影重溫,下午三時四十五分至六時
地點:暫借場地。大角咀區。報名確認之後,另行奉告
港幣一百元(多者不拘,盡禮致敬,入場奉付)

【討論】
Wan Chin 金庸在武俠小說的政治探討與思想,依然可取。
Kinman Cheng 笑傲江湖諷刺嘅地方係,所謂的名門正派,其實背後都係爭餐死。個結果都幾無奈,到最後差不多全部人死晒
John Paul IP 與其話金庸媚共...倒不如以另一個角度去嘗試理解佢:港人受英殖統治逾個半世紀,尤其文革後...殖民政府更加刻意將港人調教成「政治絕緣體」,只有老一輩從大陸走難到港嘅人先真正理解何謂「國家」...亦經歷過戰爭。其實金庸好清楚知道英式紳士政治係鬥唔贏共產國際嘅流氓政治,眾人皆醉我獨醒...佢係香港內極少數清醒嘅唯實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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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8日

陳雲:今晚(星期三晚)在復興會講述金庸的小說,講出他寫跨族群人物(郭靖、喬峰、韋小寶)的突破和結局的限制。他的通俗文學,開了香港人的文化和族群身份的視野,但結局卻嚴重限制了香港人的政治想像和行動。
郭靖和喬峰都走不出中國,都是上世紀的反攻大陸到民主中國的政治實踐。至於韋小寶的通商買辦的結局,更是無奈——退隱、移民,自願放棄一切,返回家庭。
金庸的文字,我也示範了兩次小說的改寫,顯示通俗小說和精緻文學的巨大差別。
香港就是缺乏了突破視野的文學,特別是通俗文學,令到香港人在重大的決定時刻,往往行了回頭的死路。
至於怎樣寫出開拓視野和行動的本土文學,我也示範了一點技巧和方法。當然,我是沒時間寫。
革命的理論和文學是要提早寫出來的,否則無法有理性的行動。

【討論】
Henry Lau 族群的產生需要神話,現代的神話多源自文學,俄國革命不能缺少偉大文學
金庸小説內的諸神,卻"決定"50-60年代香港人的意識型態。
對金庸位置之評價,遠超除陳雲外的各時人想像,這亦是為什麼鄧小平看重他的原因之一,因為金庸是塑造戰後香港人靈魂面向的人。也是我這麼討厭他的原因。
David Cheng 文學,政治,政治,文學,環環相扣

(198) 陳雲評胡蘭成五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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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23日

陳雲:今晚在復興會講胡蘭成,樓下間中傳來流動的示威之聲,好像在車上叫喊的,令我懷緬2014年佔領旺角的情景。講座之後,才得知旺角警署附近有三萬幾名警察集會示威。一句話:警察叛變了。
中日戰爭期間,胡蘭成在汪精衛的偽南京政府搞第二個中國政府。日本投降之後,他與駐華日軍密謀兵變,令日本兵投降給南京政府而編入中國軍隊,不返回日本。兵變被蔣介石搗毀,胡蘭成被通緝而流亡。這種兵變的隔世重逢感覺,令我沉思了一陣。(下星期一晚上,胡蘭成講座加場,詳情見復興會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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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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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雲:政府不道德,你道德,就是被道德剝削,成全了政府的惡。政府不守法,你守法,就是被法律剝削,成全了政府的惡。
道德剝削理論,來自民國文人胡蘭成先生。陳雲將之發揚。胡蘭成稱之為殉善,為不該而無效的善事而犧牲,謂之殉善。胡蘭成說,早期共產黨之所以可以統治中國,是由於中國人相信共產黨的善業,犧牲自己去成全它,結果成全了亙古以來的人類大惡。
胡蘭成:「天下人不死於殉惡,而死殉善。」共產黨利用人的美德使之以身殉,謂之殉善。叫人殉惡,在道德上沒有立足點,自不成事。叫人殉善,為善而犧牲,自然令人難以拒絕,共赴奴役之路。
目前港共在香港做的,就是要大家殉善,以成全港共的大惡。而民主派、宗教界、左膠社運的和平理性守法方式的所謂抗爭,就是要道德剝削社運前線者,令社運失效,從而令香港人對正義行動冷嘲熱諷,指責社運人士搞搞震,之後政府可以剝削所有香港人。
香港人目前面對的,是共產黨在1949年建國之後的人民公社政府大鑊飯,大家守法,包容大陸人、大陸資金、大陸學生、大陸二奶、大陸劣貨,大家一齊給大陸人分享財富和福利。之後就是大躍進、文革,餓死你,鬥死你。之後男奴女娼,代代相傳。

【討論】
Ky Sum 老闆不支薪,你工作,就是被老闆剝削,成全資本家的惡
Lau Sing Tony 當日ATV不出糧給員工,反要員工簽「欠單」,政府不理,亞視的員工竟不集體罷工,清公司的盤追數,最後也是一無所有,可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Wai Yip Yeung 政府既出現就係有班人甘心被佢管治。反之如果呢班人不願被他管治,政府仲存唔存在,政府會點?
Ko Cat 殉善就係濫愛包容,所帶來的惡果延續子孫世代。
Cheung Joseph 普遍港人在政治上是零分, 凡事二元分化卻又雙重標準: 抗暴示威是暴力, 政權/黑警打壓是你抵死, 人地打份工姐之類. 欺善怕惡, 缺乏世代承擔和遠見. 曾激起了的抗爭基因也被青政和左膠完全冚息了.
老師你要救這群人, 是地獄難度, 請乃念熱普城還有十五萬支持者, 火種未滅, 懇請堅持下去.
Light our darkest hour.
Oishi Yelu 面對不義的統治,仲要順服地受苦,減省加害者的麻煩,依尐就係左膠的功績。
Cheung Joseph 某之工作, 常要接觸長者, 每當談及政局, 當中藍絲者皆有共通之處:
1. 一日都係泛民(佢當埋我地係泛民)搞搞震, 破壞香港阻礙政府施政.
2. 我地時日無多, 有乜所謂姐? 係你班後生要挨咋!
3. (解釋政權是罪魁禍首後) 我點知咁多姐? 我都唔識政治既!
Lok-Ying Cheung 我記得當年司徒賊華對香港人講:“中共唔守法,我哋唔可以好似佢咁唔守法” 這話已成為香港人金剛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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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30日

陳雲:明日星期二晚,尺牘課第一階段的最後一講,講的是民國奇士胡蘭成致當今聖人唐君毅書。談到當代維護華夏文化,最緊要的是保存外在的祭禮和風俗,而不是孜孜於論證心學與哲學。
此信我二十幾歲時讀之,即聞善道,終日乾乾,奉行至今三十年,乃我城邦建國,華夏復興之思想根源,也是我敗選之後,潛心講學及復興祭禮與唐密之因由。《道德經》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於胡蘭成先生的學說,大部分人以人廢言,以他是張愛玲的寡情薄倖郎而嗤之以鼻,我卻是又敬又愛,勤而行之。即使是為胡蘭成編寫文集的朋友,也知道我是胡蘭成在香港的文化傳人,邀請我為他的書寫書評。胡先生戰亂失學,學問都出自天才。我是以德國大學之學術及現代行政之經歷,將胡先生的思想在香港發揚光大。

【討論】
Wan Chin 三十年後重看。猶如辛棄疾詞:醉裡挑燈看劍。
Andrew Ho 胡蘭成要是獲中共收納,會是另一個郭沫若。
Desmond Tong Andrew Ho 佢本來上北京去幫梁漱溟,之後覺得唔妥,折返南下香港,今生今世有寫
"十月一日共產黨國慶節,溫州閱兵,所有組織都到,所有秧歌舞及綽龍舞獅子拋彩瓶俱全。抬著毛澤東的照片遊行群眾的隊伍,共產軍的隊伍。看了那軍容與武器,真真叫人感覺大威力。但我排在教職員聯合會的隊伍裏遊行得幾十步路,就一人離隊站在橋上看,想起歷史上的兩個人。一個是虯髯客,在茶肆見了李世民,默然心死。又一個是顧炎武,望見大清兵在山下經過,如大事已不可為。我是在雁蕩山時見了三五支隊與那政治指導員,默然心死。但今見了共產黨的大軍與毛澤東的威靈,我反為心思又活了起來,讓他亦只讓幾年。"
Pen Wong 1975年 胡蘭成被文化大學解職,朱西甯請他開易經講座,請文藝界人士聽課,每週一次,每次有二十餘人參加,可考者有溫里安(溫瑞安)、曹又方、鄭愁予、蔣勳、張曉風、管管、袁瓊瓊、苦苓、渡也、向陽、楊澤、蔣曉雲、履疆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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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26日

陳雲:再說胡蘭成,也談一下香港的共產黨全面統治。胡蘭成在民國初年,曾經這樣批評過當時的知識分子。那些知識分子,無情批評孫中山,也攻擊他的三民主義之粗疏。這些攻擊固然大部分是對的,一位革命家,東奔西走、朝不保夕,哪有時間好像書生學者那樣去修正道理?
胡蘭成說的,是這些知識分子的批評,最終會引來共產黨的專制統治。當時共產黨只是在野,並無執政,然而胡蘭成確是有先見之明。
《春秋》責於賢者,寫歷史的人可以苛責先賢,因為先賢的地位已經奠定,苛責於他們,不會影響當今之福祉,反而可以鞭策自己變得更好。然而當世之革命者,他們並無權位在身,你苛責於他們,他們就會倒下。結果,統治你的,就是你沒法苛責的暴政,令你閉口的暴政。
孔子對於當時不大完美、私德有虧的管仲,也不敢苛責,他依然感激管仲的功勞。「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焉!」語譯:沒有管仲在統治,恐怕我們現在已經變成結着髮辮、左邊搭衣襟的蠻夷了。
我寫這段話的意思是,你可以批評陳雲,攻擊陳雲,但共產黨已經在香港統治着,你批評我,找我無法兼顧的小毛病,挖我組織的牆腳,孤立我,這些當然沒有錯,我不是聖人嘛。但我告訴你:你在找死。現在大家看到,攻擊陳雲、禍害陳雲、破壞陳雲的計劃的結果了嗎?共產黨現在全面統治香港,肆無忌憚,無所不用。
我寫這個,不是要你後悔,因為躺在棺材裡面的人,沒有資格去後悔。
(《論語·憲問》: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語譯:子貢說:「管仲不大可以算是一位仁者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非但不能為子糾死,又為桓公做宰相。」
孔子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由他把天下匡範合一起來,人民直到今天還是受他的恩賜。若沒有了管仲,我今天怕也是披髮左衽的人了。那像匹夫匹婦一般,守着小信,不諒解人家,最後自縊死在溝瀆中,誰知道呀!」)

【討論】
狄加度 正確的事,不等如對的事。美滿的結局並不是光靠正確的事堆砌出來。
莊元生 錯誤有兩種,一種是資料上的錯,一種是大是大非的錯。
資料的錯,更改就可以,但是許多人會在此大做文章。
Jan Wong 香港有類人,特別喜歡係其他人言行上搵一丁點無傷大雅既小錯去放大來攻擊人或者嘲笑人。就算飯民對建制都一樣,搵人一句半句錯處來做文章,令社會質素不斷下降,各人對大是大非視而不見,反倒去不斷搵人家既小錯。
Amos Oz 香港好多人都係咁,以為自己牙尖嘴利,抝贏你覺得好過癮,將自己前途同未來喺口舌中輸咗。
有小聰明無大智慧,依家渠地全部求仁得仁,死得痛快。
Samuel Sum 胡蘭成是個人失節,在汪政權曾任職。其言無論對錯俱受到無理對待。如果無朱西寧和三三弟子,他的著作難以出版。
好可能早就煙沒在歷史中。
Him Lee 胡蘭成並非失節,反而是當世之革命者,故先不容於共產黨極權統治的大陸,後不容於國民黨專制統治的台灣。
Wan Chin 歡迎儒生在我這段論語裡面挑出經義來討論,然後攻擊陳雲歪曲孔子的意思。
這種倒轉來辯論的方式,是香港儒生的專長。
凌天羽 香港記者在90 年代己經被人臭罵, 當時還未人人有相機車車有鏡頭, 但記者會以自己的喜好擺位攝影, 甚至連環境設, 屍體, 証物都敢挪移, 配以嘩眾取寵扭曲標題去制造新聞話題, 以達至豐富娛樂性提高銷量. 當時有好些衝道之士甚至在雜誌發文批評佢地:"只係差在還未插多刀在死者身上"
及後差佬無線電機數碼化後, 班記者己經不能像過去警察未到記者先到, 就再沒有這種事情發生.
今天的左膠, 和當天的那些記者是同一夥人.
網絡上, 很多時都一樣, 很多人只管批評, 他們永遠都知道如何找空間去挑, 但要他們面對, 給與意見時, 就會彈來一句我只是吃花生. 他們的批評其實早己經不是吃花生, 是一個實質的名譽損害. 而花生只不過是他們不想給意見分擔當事人所面對的問題的藉口.其實花生對人類而言, 其實並不是最好吃, 有血肉吃的話幹嗎不吃血肉?
是什麼東西最喜歡吃花生?
老鼠就最喜歡吃花生了, 老鼠不打獵不畜牧, 沒肉吃. 唯有吃花生.
殺死老鼠只不過會沾污自己, 打也打不完, 倒不如給他們知道那裏吃花生吧.
以前曾住過農村, 農民就是用花生醬來引老鼠到陷阱殺死的.

Shan Toro 老師可以再寫“中文解毒”,近年香港人講野“ 模稜兩可”,我做正經事要問對方幾點到,對方話“個零中”到貨。問家人幾點出門口去重要約會,(全家去,一定要準時)家人話:6點零啦!搞到我要追問係幾點!搞到長輩話我唔尊重佢地,好多人慣左:你知我個心點諗。
香港人亂用ok好耐,搞到我要睇表情去估,好惦 已經冇嘜人講,變成講好ok。
暴雨影響,香港立立亂,有人唔識表達又來“香港好亂”,原本係藍絲批評示威活動變成任何野都係香港好亂。
當我要求對方講清楚,對方就元秋上身: 我講你就要聽啦!
廣東話都講唔惦仲點學外語?點同外國人 解釋好ok?
Daphne Lei 他們的書信來往,雖然論中國的哲學胡以數學比喻(好像有節說起點線面)自己有點難明,但他與唐的惺惺相惜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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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resurgence/posts/1982654185281525:0
2017年9月28日

【沙龍重溫——胡蘭成的謀略與學問 】
   
誠蒙支持,早前舉辦之【文化沙龍——胡蘭成的謀略與學問 】報名踴躍,向隅者眾。為酬雅意,謹安排重溫,播放錄影,以饗佳士。錄影播放後,陳雲先生將親到會場,與眾交流。
   
【沙龍重溫——胡蘭成的謀略與學問 】
講者:陳 雲先生
日期: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五)及三十日(星期六)兩場
時間:下午四時三十分至晚上七時(設講者與眾交流時段)
地點:報名確認之後,電郵告知
謝師金:港幣一百元(多者不拘,盡禮致敬,入場奉付)

【文化沙龍——胡蘭成的謀略與學問】
  
民國女子:「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張迷:「負心薄倖,厚顏無恥,傷透了張愛玲的心。」
  
中共:「漢奸。」
  
台灣散文名家王鼎鈞﹕「張愛玲可學,胡蘭成不可學;學張愛玲生,學胡蘭成死。」
  
胡蘭成,世故天真,綺媚樸拙,多情無情,供職於汪精衛南京政權,卻有復興華夏之心。胡蘭成出身鄉野,以驚世文章,得汪精衛賞識,官至政府宣傳部次長,時人視為汪門下俊秀第一。大儒唐君毅先生讚譽胡蘭成「天資甚高,於人生文化皆有體驗」。蘭成流亡日本,見重於日本學界,川端康成嘆賞其書法高妙。其文輕靈圓潤,淹然百媚,句法開闔吞吐,轉折迴旋,遊刃有餘,遣詞用字別出心裁,不襲陳規。其人學兼中外,深諳華夏文化與傳統風俗。
  
亂離之世,一晌貪歡。胡蘭成的過人之處,即使沒有於千萬人中遇見張愛玲,《山河歲月》、《今生今世》仍有其立足之地。然則情事之翻騰,政治之跌撲,令胡蘭成被時人視為負心郎、大漢奸,而無視其謀略與學問。
  
「世間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毛澤東和孫中山革命也有向外國勢力求助,差別只是毛和孫成功,而胡投靠的汪政府失敗了而已。學胡蘭成死,也是值得。」一九八二年,陳雲先生大學時代得學長點撥,始讀胡蘭成《今生今世》、《山河歲月》,幾十年來,始能洞明胡氏大義,發揚華夏禮樂建國之道。
       
【沙龍選書】

《讀破萬卷書──陳雲的書評及藝評》
是書結集陳雲先生舊日的書評和影評,有來自《明報》、電影評論雜誌,以及三十多年前在《年青人周報》和《香港時報》的投稿。〈讀香港〉、〈讀華夏〉、〈讀人世〉、〈讀自己〉 四個篇章,可見作者近年多個政治理念的來由。
  
〈讀香港〉講對香港處境的體會,闡明「中港區隔」、捍衛鄉郊、繼承殖民政府的管治遺產、剖析殖民政府如何用權術培育出重技術而不考慮義理之香港中產。
  
〈讀華夏〉講華夏中國,比對中外,詳述讀錢穆之心得,指出穩健制度必須有精神傳統(道統)維繫,然而華夏傳統卻未能解決中央與地方之互相制衡,世族民間權力與政府權力之平衡又被共產政權消滅,故聯省自治或聯邦自治都是中國的出路。
  
本章收入兩篇讀胡蘭成的書評,〈大巧若拙——讀薛仁明《胡蘭成——天地之始》〉提及作者讀胡蘭成著作之緣起,導讀胡文之方向,時間不夠者可讀薛仁明對胡的介紹。〈仁者論學之交——讀《天下事,猶未晚——胡蘭成致唐君毅書八十七封》〉,講述胡蘭成與大儒唐君毅先生書信論學之始終。胡蘭成長於山明水秀之地,天資聰穎,參天人之學,通解學問,看透時局,唐稱之為「天外遊龍」。今日得見高人之間的書信來往,真如醍醐灌頂。陳雲先生佩服胡之跌蕩自喜,不為物累,亦喜胡之文章婉約樸實,思緒跳躍不羈而大氣淋漓。
  
〈讀自己〉乃讀近代共產中國及中國人,由書評轉到中國當代文學及影藝作品,〈《文革十年史》與《河殤》並論〉痛斥《河殤》是改革派的一場政治演出,〈中國人的自戕與自強〉直指幾部聲稱剖析中國文化深層結構之作皆論證粗疏,假學術之名、行欺世之實, 筆法沉着,批判辛辣。
  
《讀破萬卷書──陳雲的書評及藝評》是書評結集,也是作者讀書為學、修心修身、鍛煉識見之經歷。陳雲先生之政敵常惡言批評先生違反舊日之初衷,然而閱讀之後,可見今日的見解,三十幾年前早已寫過。先生一生光明磊落,為學為文,一以貫之。
  
https://www.facebook.com/commerce/products/590921984365802/?rid=1038998336173007&rt=9
   
《五星級香港——文化狂熱與民俗心靈》
胡蘭成的著作,陳雲先生在大學時讀,時維一九八二年。二〇〇三年,遭逢劫難,重讀胡蘭成,寫了胡蘭成著作之評論〈胡蘭成的膽識與權謀、仕進與學問〉,近六千字,分別於二〇〇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及二〇〇四年一月在《信報》文化版刊登。是年仲夏,陳雲先生在書展巧遇遠景出版社社長沈登恩先生,沈先生認為時機成熟,要為胡蘭成重新出版《今生今世》足本,補上當年台灣版被逼刪除的篇章。陳雲先生謂,早年在香港中文大學讀的是胡蘭成在日本出版的足本。沈先生喜見胡蘭成有知音人在香港,便請陳雲先生將報章長文贈予《今生今世》為跋,結束一段讀書因緣。 〈《今生今世》——胡蘭成的仕進與學問〉現收入《五星級香港──文化狂熱與民俗心靈》。

(197) 陳雲評余光中四則(含網民討論李敖、胡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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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chin.75/posts/10155833839642225
2017年12月15日

陳雲:同意李敖先生的講法。李敖、余光中、胡蘭成,三位先生都是學有所成,但品格有虧。三人的全集,我在大學時期全部讀過。取其學,不取其人。學問與做人,有奇有正,相對於唐君毅、錢穆、徐復觀這些老先生的正,他們三人是奇。
//李敖的話可以蓋棺論定:「余光中文高於學,學高於詩,詩高於品。一軟骨文人耳,吟風弄月、詠表妹、拉朋黨、媚權貴、搶交椅、爭職位、無狼心、有狗肺者也。過去反共,現在跑回中國大陸到處招搖。」//

【原帖轉貼】
賈彝倫
14 December 2017 · Taipei, Taiwan
余光中死了。

此君拍馬屁不說,就檢舉專業戶啊。

光是維基上寫的就有:

余光中指控詩人唐文標「左傾」,導致主流雜誌不敢刊登唐文標的作品。
余光中說鄉土文學是共產黨的「工農兵文學」。
余光中向警總檢舉小說家陳映真。
余光中向警總檢舉思想家徐復觀。
余光中攻擊作家、張愛玲的第一任丈夫胡蘭成,導致他的書被查禁,還丟了在文化的教職。

李敖的話可以蓋棺論定:「余光中文高於學,學高於詩,詩高於品。一軟骨文人耳,吟風弄月、詠表妹、拉朋黨、媚權貴、搶交椅、爭職位、無狼心、有狗肺者也。過去反共,現在跑回中國大陸到處招搖。」

文采是一回事,無恥又是一回事。

【討論】
Wan Chin 我的《中文解毒》系列,也是發揮余光中先生的一篇論現代中文的文章。我在香港中文大學讀過他的書,旁聽過他的課,算是我的老師,然而也是一句:取其學,不取其人
余先生去世之後,任由其他人評說,我只是轉引評論公正的,以助學壇的公論,我自己不評其品格。這是做學生的一點收斂
Nelson Ho 由李敖把口講特別有喜感
Wan Chin 正是彼此彼此。
Wan Chin 只是李敖是貫徹始終的壞,沒有遮掩。
Tony Pye 李敖愛錢又好色,但從不遮掩,真小人勝過偽君子。
莊元生 我今朝在大香港早晨講過(輯按:網台節目),李敖批評余光中反共卻去大陸招搖,五十步笑百步,李敖畢生批判極權,晚年卻歌頌中共。
Tony Pye 李敖媚共是由於極端痛恨國民黨,他坐了很多年的政治冤獄。
莊元生 李敖還有更仆街的事。
當年台灣的文星書店,就是他搞死的。
莊元生 陳映真也是,恨極國民黨而投共。
但他在北京長居,應知中共已不是共產主義。
Sumfung Wong 李敖從來沒有批評共產黨的不是,只有肯定它的“功勞”。聽聞他從早年開始已暗通共產黨,從共產黨處獲取很多原始史料。
Andrew Ho 李敖對蔣介石的仇恨是假的,他自己也知道,真正抓他坐牢的人是蔣經國而非蔣介石。他第一次坐牢據李敖自己說是為台獨教父彭明敏誣供李敖參加起草「臺灣獨立建國宣言」,李敖承認協助彭明敏逃亡,幫彭向國際人權組織告國民政府迫害彭明敏,國府認為李敖的行為犯了顛覆罪,這在當今任何國家都是即刻要判決入獄的重罪;第二次是因為侵吞摯友蕭孟能的數千萬元財物。以六、七十年代臺灣的政治環境,主張並實行台獨的人士,處死刑者不乏先例,但第一案僅判十年,執行五年八個月。國民黨出於愛才,對李敖還是相當寬厚的﹔在大陸,像張志新那樣的政治犯,枉殺何止萬千?出獄後,他的台大老師、國民黨中央文化工作會主任吳俊才主動安插他到中央研究院當副研究員,領副教授級的俸祿,確實對他仁至義盡了;第二案,他貪污摯友蕭孟能的財物證據確鑿,可是欺善怕惡的法 官只判他入獄而未判歸還贓物,以至於他出獄後能以萬貫不義之財繼續從事違法犯罪活動,肥馬輕裘,錦衣玉食,以犯罪所得享盡人間富貴榮華。

Michael Chan 不知我想得對不對,像胡蘭成和老師這樣的高人,似乎已掌握國家民族的運勢,凡事以順勢而謀為主,根本就不大考慮善悪良知這些東西,所以不時被人冠以居心叵測,喪心病狂,青山院友等名號,而受之者往往自若泰然,此亦是我嘆服老師的原因
Jovan Lau 所謂嘅善同惡是誰定義?
定義可隨時間環境改善。
其實所謂善惡二元分法,歸根究底只不過係一個個現象,係現象。現象只有做與不做,做左後果係咩,不做後果係咩。
Wan Chin Shipian Chen 胡蘭成私德有虧,但不傷害公義。
Priscilla Lee 如果你喜歡張愛玲,憎恨胡蘭成是正常的
Michael Chan Priscilla Lee 這些小恩小怨就不用提了,否則變成了me too(輯按:謂歐美時興女性舉報以往被男人性侵運動)
Andrew Ho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之際,胡蘭成仍有野心,想要結合殘餘的親日勢力和日軍的激進份子策劃一場兵變,以對抗國民黨與日本當局。王指出,這場「短短幾日告終」的兵變,不過是秀才造反,「胡蘭成的『革命』終究不過是一場笑話。」
然而,雖說大勢已去,胡蘭成能夠煽動日軍支系,挾持國軍指揮官,並且勾結解放軍,成立人民解放政府,還是有點本事的。問題是,作為二次大戰的戰勝國領袖,蔣介石接到緊急電報後,「責斥」日本外相穀正之和日軍在華總指揮官岡村寧次約束其部隊,兵變也就完結了。
不過,胡蘭成此舉並未得到中共的青睞,在國共之間兩邊不討好。據張桂華《胡蘭成傳》所述,1949年中共建國後,胡也曾試圖爭取毛澤東的好感,但很快發現共產黨對他毫不同情。
Andrew Ho 胡蘭成是熱衷名利權勢的投機分子典型。 http://www.storm.mg/article/127221
Michael Chan 古代成大業者何嘗不多這典型,問題是胡蘭成當初看好日本,以為可成就雄偉的大東亞政權,把漢字文化圈更發揚光大。其觀察力不能說全錯,後來的發展又是另一回事,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做不了耶律楚才也是天命如此
史塔 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剛讀完(現在正在讀張愛玲的《小團圓》),而李敖的罵人的書以前也讀過了一遍,剩下余光中的書未有讀過~~

Samuel Sum 在戒嚴時代,余氏的檢舉屬多餘,幾位受檢舉的文人言論及文章是公開。
情治機關要調查不需余氏這類熱心證人
文人詩人留意自己的作品,學者在意自己教學或研究。
不適合從政的人不須作多餘卻會令他人受害之事,
不過余氏自己抉擇卻做了。
Camoes Chi-keung Tam 愈是口頭大事宣揚孔孟的,大家就愈是要小心。

〈貴師而重傅,取學不取人〉
雅虎香港專欄,三文治
2017年12月19日

文學家余光中先生於二O一七年十二月十四日在台灣高雄病逝,享年八十有九。

詩人去矣。許多文壇前輩如李敖先生等,對余先生的人格狠辣批評。然而鄙人也是一句:取其學,不取其人。

儒家講究師道尊嚴,立下華夏尊師重道的傳統,孔子獲尊為萬世師表、至聖先師。士志於道,「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儒士可成帝王師,以師道右政勢、勸君臣、正民風、安邦國。「君師者,治之本也。」尊師和忠君為治國之根本,故儒家尤重師道。

金耀基教授一次在台灣演講,批評香港中文大學引進學生評核老師機制:「假如在半個世紀前錢穆先生任新亞校長的時代,你說要評鑑老師,我看那些老師會一腳把你踢出窗外去。在中國傳統的觀念中,講究的是『天地君親師』,師的地位是何等崇高與神聖!應該接受老師授業傳道的學生可以給老師說三道四,打分數嗎?」在儒家禮治,這叫做失禮。

在政治上,余先生翻來覆去,惹人笑話。然則,我在香港中文大學讀過他的書,旁聽過他的課,算是我的老師。我的《中文解毒》系列,也是發揮余光中先生論現代中文及英漢翻譯的幾篇文章。余先生的中英比較語言學、中西比較文學及詩文實驗創作,雖非大成,但對於初學者,甚為合適。是故,余先生去世之後,任由其他人評說,我只是轉引評論公正的,以助文壇公論,我自己對余先生則是品學並論,不專論其品格而不提其學問。貴師而重傅,這是做學生的一點收斂,是我對自己的老師的禮,是儒家維護師道尊嚴的禮。「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傳。」世道衰頹,正因是好多人賤師,隨便對老師惡意批評,肆恣攻擊。

李敖、余光中、胡蘭成,三位先生都是學有所成,但品格有虧。三人的全集,我在大學時期全部讀過。取其學,不取其人。學問與做人,有奇有正,相對於唐君毅、錢穆、徐復觀這些老先生的正,他們三人是奇。當然,由李敖講出,是別有喜感,正是彼此彼此。只是李敖是貫徹始終的壞,沒有遮掩。唐牟徐是真君子,矢志不渝。

我會開一個談新詩的沙龍,紀念余先生。詩人曾在香港的中大校園久留,為大埔山頭及吐露港寫下名句,今日大埔填海,高樓遮蓋,海灣美景不再,詩人之句,頗可緬懷。

面書帖子
wan.chin.75/posts/10155856183682225
2017年12月24日

【文化沙龍——詩人余光中】
   
時維一九七四年,英治時代的黃金歲月。香港中文大學敦聘著名文學家與詩人余光中先生為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教授,締結香江文緣十一載。
  
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身處交界,無既定本土家國意識,看似左右逢源,實則苦在心中。當年的華人作家喜歡這樣寫自己,讀者也不以為忤。余光中生於南京,求學於美國,教學於香港,晚年定居台灣。詩人在情人懷抱中,創作、出版了逾百首詩作及二十多篇散文,也為大埔山頭及吐露港寫下名句。
  
中大的校園那麼理想,當然能寫詩。......我從台灣來教書十一年,宿舍面對大埔公路,右邊一點就是八仙嶺,遠處是船灣淡水湖,這邊還有馬鞍山,太好了。我在山上寫了很多詩,很多散文,<沙田山居>、<吐露港上>這些文章就是在這兒寫的。我也寫了很多論文,還翻譯了兩本書,收穫很豐富。」
  
文壇半生,詩作、散文、翻譯、評論,均享盛譽。詩作結構嚴謹,風格近乎新古典主義,以節奏和意象暗示主題,抒發悲憫情懷,省思歷史文化,以詩入歌,結合文學與音樂。中英比較語言學、中西比較文學及詩文實驗創作,甚合初學者。論者謂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陳雲先生於香港中文大學求學期間,讀了詩人的全集,旁聽過詩人的課,私下尊為師長輩。二十年後,先生發揚余光中論現代中文及英漢翻譯的幾篇文章之微言大義,另加近年共產中文事例,寫成《中文解毒》系列。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十四日,余光中壽終台灣,享年八十有九。
  
詩人去矣。「我住的教授宿舍已變成研究生宿舍,我也不能進去憑弔一番了。以前的九廣鐵路,到了樟樹灘轉一個彎,車聲就聽不見了。現在換了電動火車,老火車裏很多挑擔子賣鳳爪呀什甚麼的,都不見了。」今日大埔填海,高樓遮蓋,海灣美景不再,詩人之句,頗可緬懷。
  
解不了的鄉愁、忘不掉的師恩。文化沙龍,陳雲先生談新詩、語文批評及散文,紀念余光中先生。       
           
【文化沙龍——詩人余光中】
講者:陳 雲先生
日期: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三)
時間:晚上七時三十分至九時三十分
地點:報名確認之後,電郵告知
謝師金:港幣一百元(多者不拘,盡禮致敬,入場奉付)
       
報名請登臨:https://goo.gl/forms/fXAnWQIde2T8fDAZ2
            
本會最遲於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二)晚上寄出電郵,確認留座或列入候補。首次參加復興會活動、海外短暫回港或留座後未曾無故缺席者,額滿時可獲優先留位。未獲列入候補名單者,恕不另函通知。

【討論】
Wan Chin 他的年代留下頗多難解的問題。例如中國歸屬、現代主義、歐化中文。余光中那個年代的人沒有解決,留了爛攤子給我們。
中國歸屬產生了中港融合或港獨、現代主義產生了左膠平權、歐化中文產生了普教中。這些都是上一代人沒有盡力,惡業留給我們。
Marco Chan 根本五四班人係癲嘅!
莊元生 余光中留下的鄉愁變成大中華情花毒。

面書帖子
wan.chin.75/posts/10155865619997225
2017年12月27日

雲:在讀余光中的懷鄉詩歌。懷鄉(nostalgia)是現代社會恆久的題材,而且現代人懷鄉得來比起李白杜甫他們更加痛苦。杜甫是國破山河在,鄉下有祖宗田園,我們是國破家亡山河殘敗田地沒收樓房限期批租。
我們香港人在九七之後在香港本土懷本土的鄉,立足於家園而目睹家園著火,這種鄉愁,就是余光中那代人不能也不敢承受的痛。他們那代人遁逃了去美國和加拿大,或者心靈遁逃了去基督教普世大愛擁抱耶穌而放開了孔孟李杜,或者遁逃了去中國大陸,接受中共給他們的寬心的安慰藥(余光中就是這樣)。
上一代,是弱者。我們這一代才是強者。今晚我會在文化沙龍再講。

【討論】
Wan Chin 我在帖文用了一點余光中的散文風格。他的東西,我是學到手的。
批評還批評,但要把老人家的東西學到手,這樣才是好弟子。我這樣寫,余先生也是會心微笑,含笑九泉的
Samuel Sum 余氏一代外省人無法在台灣植根,香港、美國、歐洲對他們而言是暫時停留之地。
後一代在台灣出生的外省人困惑比余氏一代少。
精神原鄉是無法處理的,主觀認定有就有無就無。
Oi Ying Leung 人不能太貪心,心繫的人在哪;家就在那裏,珍惜自己得到的,無法或者無力改變的,一是想辦法去改變,盡過力就交代了自己和心繫的人事物,傷春悲秋偶一爲之是浪漫,管理不好或放縱自己的情緒,於人於己都無益,路還是得要咬緊牙關走下去;文人常被批判做反三年不成,不是全無理據。
Wong Pauline 老毛直接叫佢地做"臭老九"。南無阿彌陀佛
郭紹洋 余光中懷的是土地,我們懷的是美好,不是可望不可即,而是永不可及的鄉土,由此去想,又不是政治,而是幾乎近於宗教情懷了。